看到有位网友说她年轻时做过口译工作,我立马钦佩得不得了。要知道口译现场的各种不确定性,非常考验人的应急能力。不由地,我也想起来自己的一次口译经历。
那是三十多年前,我正在积极准备出国。我当时就职的研究院有几千人,十几个研究所。其中有情报所,情报所有各个语种的翻译。但是,学语言的不懂专业,学专业的不懂语言。我两边都不咋地,又两边都沾一点儿。就这样被硬生生拉去做了一回口译。
开始的时候我只是个陪同。院里请来的专家去专业活动了,我陪专家太太逛大街,吃喝玩乐。有时候参观个小学,看个附近的风景。有保安有拎包的还挺好玩儿。有一回接待一位悉尼大学的教授,是位印度人,吃素。但是下面招待的人不知道,准备了一桌好饭菜,最后都便宜我了,他们只吃水果面包。有过一位英国人,呆的时间最长,一个月,我陪太太。后来我们保持联络很多年。
当一位美国教授来访的时候,院里突然提高规格,不知道为什么临时决定开个会,又来不及找翻译,就拉上了我堵枪眼儿。本来的安排是,我带教授太太苏珊去逛百货商店。那天我和苏珊刚上车坐稳,突然,我被院里外事办的人从车上拽下来,苏珊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上了另一辆车。来人一边催车子快开赶时间,一边给我交代任务。一下车,直奔会场。
得亏会议是在小礼堂开,应该只有百十来号人,而不是大礼堂几千人。邀请美国教授的本院专家,原来在美国念过博士,他们之间交流无障碍。可能因为开会,才需要一个翻译装装门面。我和本院专家原来就认识,我请他帮我写过推荐信。这时他低头交代了我几句,我赶紧朝苏珊的丈夫点头致意。我殷切致意的意思是,请手下留情。我和教授只是在接苏珊的时候打过招呼而已。
接着,会议开始了。
无知则无畏,形容那天的我比较合适。那是怎样混乱的场面啊。我表面从容淡定,实则一阵阵冷汗直冒。英译汉的时候,教授相当关照我,说得很慢很清楚。我一向认为美语是正宗英语,相比印度英语和英式英语而言,对我这个常听美国之音的人而言。所以他一边说我一边就翻了,没啥问题。但是轮到汉译英的时候,我傻眼了,压根儿反应不过来。我对那个正规的,文言文一般的官方语言,不知道怎么组织成英语。我卡壳了,脑子一片空白。真希望小礼堂有个地缝,我好赶紧钻进去。我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决定糊弄蒙事儿。我清了清嗓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教授一眼,快速说了一堆抑扬顿挫的英语,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说了啥,大概就是今天天气哈哈哈之类的。关键是人家教授懂我,我只需翻给他一个人。只见教授面带微笑,一个劲儿地点头,给足了我面子。
之后的两个星期,我陪苏珊到处吃喝玩乐,聊天时总拿那天的奇遇开玩笑。苏珊说,那天我走后她惊恐万状,以为我被绑架了呢。苏珊当年四十多岁,身高一米八几,美丽时髦,说话轻声细语,性格温柔可人。我还跟着她蹭了个生日宴会,因为我们俩的生日相隔不远,就决定一起过了。
后来不久我就到了美国。
到美国的第一个感恩节,教授和苏珊寄给我一张飞机票,邀请我去他们家过节。
那时我刚到美国几个月,苏珊怕我转机丢了,来信交代了又交代。
在异国他乡见到熟人,我高兴坏了。操着我刚学的南方英语,每天和苏珊抡圆了侃。我在他们家住了一个星期。这回轮苏珊带我逛商店了。高大漂亮的苏珊,时髦依旧。先带我去买了一件白色的大衣,让我当场穿上。又带我去看了画展。原来苏珊是一位小有名气的水彩画画家,画出的画已经卖了不少。有一幅风景画被教授本人收藏了,挂在他的办公室。我还去学校听了教授的讲课。教授是业界的名人,一位distinguished professor。我当年费劲琢磨了半天,决定翻译成大教授,当时中国没有相应的位置,说实话没翻成厉害教授就不错了。
苏珊家有一条狗,相当聪明,在一周之内学会了我的中文指令。感恩节晚宴的时候,苏珊的三个孩子都回家了。小狗表演了中文听命令的节目。我说狗狗过来,小狗就颠儿颠儿地跑过来,乖乖坐在我面前,然后伸出手来和我握手。教授说,这狗学中文比他都厉害。
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我突然想起来那天会议我的口译,就转过身来问教授。我说,我当年在中国为您翻译的时候,您一个劲儿点头,那天您到底听懂了多少?
教授慈祥地看着我,温暖地笑着说,他啥也没听懂。
大家都笑翻了,连狗都惊得不知所措地跟着叫了两声。
我唯一的一次口译经历,事实上是失败的。但是后来我每次想起来,都忍不住偷笑。想到那天教授天衣无缝的配合,就笑的更厉害。同时心里感到一阵抚慰,大教授的体贴,让我倍感温暖。
后来我和苏珊一直保持联络。今年已经八十岁的苏珊,还住在那个房子里,那个曾经留给我无限温暖回忆的房子。
瘟疫过后我得去看看她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怀念这段经历。几年前,我在伦敦特地摸到Royal Brompton Hospital, 向他致敬,尽管他已过世多年,只留下荣誉墙上的铭文。
哇塞,花花太牛了,教授太“宠爱”你了,真是好命,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