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突然想和发小说说话,就约了时间打电话。
可她等不到约定时间,随即打了过来。二话没说,她开门见山直接告诉我,她的癌症复发了。手里正拿着检查报告单,琢磨着要告诉谁,不告诉谁呢。
发小在五年前发现肺癌早期,当时手术化疗放疗各种手段都使了,连仍在临床试验阶段的新药也加上了。以为控制住了,现在,癌细胞卷土重来。
知道复发的癌症凶险,我苍白地说,“赶紧抓紧时间治疗吧,癌症研究这么发达,说不定现在有了新药呢。”
发小异常清醒,淡定地说,大夫已经让她想吃啥就吃点儿啥了,还建议她取消全家人的地中海游轮旅行。治疗还是要治,试一个新药化疗,但是,剩下的日子有多长,就看神的旨意了。恐怕以后的日子,会每天忙于治疗,和对付治疗引起的反应了。
发小云淡风轻地叙述着发现复发的过程,说五年来她一直担心的癌症复发,现在再也不用担心了,就像那只迟迟没落下的靴子,哐叽一声掉了下来,反而感觉尘埃落定了。
我说不出话来,感觉我生命的一部分正在生生的抽离,感觉在瘟疫期间失去双亲之后,又一位亲人正在离我而去。
我的人生,事实上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一个断舍离的阶段。
我和发小,闺蜜多年,早已处成亲人。我童年少年的记忆里,美好的部分,都有发小的身影。
小时候,我和发小都住在机关大院儿里。那时候的机关家属院儿,是一排排的平房,四周是红砖的围墙,墙有一人多高。院子有四个出口,开在四个方向。院外是谧静的街道,街道横平竖直,经纬分明。街道两旁长了两排法国梧桐,茂密的枝叶亭亭如盖,下雨的时候完全不用打伞。那时候路上车辆很少,我们可以在路上学骑自行车。我们俩交替扶着自行车后座,另一个人套腿骑。刚学会时,胳膊短够不着车闸,看见人只会喊,“让路让路,车来了”。然后,两个丫头呼啸而过,一个骑,一个气喘吁吁扶着车跟着跑。
路的尽头,就是机关的办公楼。
住在家属院儿里的孩子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彼此之间没有秘密,不用打听,就知道各家的祖宗三代。
我家左边邻居,是一位老红军,家里有九个孩子。我父亲挨整的时候,他经常过来关照我们。这位伯伯应该是渔民出身,特别喜欢捕鱼。星期天会在树上挂个渔网,左手执网,右手上下左右翻飞着,穿梭引线补渔网。阳光从渔网的格子中穿过,细细碎碎地洒下来,随着渔网的晃动,这些光的小精灵跳跃着,温暖了我寂寞敏感的心。
右边邻居是交际处的。小时候我们傻乎乎地以为,交际处的人,就是天天跳交际舞。交际处叔叔会带回来很多内部电影票,每家几张都分好了,下班时喊一嗓子,我们就冲到他家去拿票。我们沾光看了不少外国电影。虽然看不懂,但是那些当时觉得云里雾里飘过的情节,后来就变成了一幅幅画面,时常在我脑海里浮现,是我寂寞无聊时候反刍的精神食粮。
我家和发小家只隔了三排房,我每天放学直奔她家,就像长在她家一样。发小会做饭,我看着她蒸馒头煮面条照顾两个弟弟。有一回,我企图帮忙切菜,右手拿刀,居然切了右手。这件事被我们俩笑了一辈子,觉得一般应该会切到拿菜的左手,右手切右手这样的高难度动作,纳闷儿我是怎么完成的。
我们俩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如果晚上去她家,她会送我,到了我家门口,我再送她,能送几个来回。我们两人都比较内向,朋友不多,彼此是对方童年和少年时期唯一的朋友。我后来常常想,如果没有发小的陪伴,我那些年的寂寞,该有多么寂寞。
我刚出国的时候,和发小失联了七年。我发疯一样的找她,老做梦,梦见她也在找我。我会梦见自己在飞,像游泳一样扒啦着双臂,权做翅膀,飞跃高山峡谷。突然掉下来,人就醒了。后来我们失而复得找到对方后,就再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
那时候,联络靠写信,没有了地址,就没有了一切。
发小很会念书,读了工科,懂日语和英语,做了教授,是一位特别自律自省的人,说话柔声轻诉,不急不躁,符合她疏眉淡目的长相。
但是,发小的婚姻不幸。而且这个不幸的婚姻,持续伴随了她一生,直到今天。我有时候甚至觉得,她的病,跟长期抑郁有关。
“我剩下的岁月,不能按岁过了,得按月过,活一个月,算一个月”。
发小继续说,她反过来安慰我。
她说,“人生,总有一散,我们没有辜负相遇。我们一起经历过的所有美好,和不太美好的记忆,现在都成了永恒。有过这样的人生,夫复何求?”
是啊,夫复何求?
我自从父母双亲离世后,对生命的意义思考很多。没有了父母,曾经的家已不再,兄弟姐妹都成了亲戚。亲戚就是,想走走,不想走不走,合得来合,合不来不合。
事实上,我的发小,反而升级变成了亲人,彼此陪伴了绵长的一生。
无奈的是,人生,或迟或早,总得开始断舍离,你的亲人,你一辈子攒下来的亲情,迟早都会一个个儿依次离开你。在茫茫的生命荒原上,你总得孤身一人上路。这,或许就是生命珍贵的意义所在吧。
发小淡淡地说,“日后,我们不能对酌了,你来看我的时候,就替我喝一杯吧,咖啡也行”。
我使劲点点头,以为电话另一端的发小能看见,不想让她听到我声音里的哽咽。
人生一世,能活着变老,是何等的幸运。有发小这样的发小,陪了我一辈子,是何等的幸运。
我曾经不太甘心,还想在进入晚年之前,再干一票大的,给自己的人生画上一个璀璨的句号。虽然,每个人最终都是烟飞灰灭,但我这片灰,又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发小的事提醒了我,我那些“惊天动地”的成就也好,伤痛也罢,只不过是别人眼里随手拂去的尘埃。人生的本质,就是一个人活着,就是悲喜自渡。你生过了,活过了,你的生命灿烂过了,就值了。害怕生命的断舍离,并不能阻碍人老去的进程。一个人的生命轨迹,是与生俱来的。你活过的岁月,你身后的每一道年轮,都是你的丰碑。
面对老之将至,面对暮年垂哀,我总算有了点儿豁然。就像生命长河中的刻舟求剑,我记录下我的心路历程。
好在,我生命的尽头,已经不再冰冷,不再孤独,会有我的亲人,我的父母和发小,在等着我。
我,又是幸运的。一种哀婉而动人的幸运。
我最近一个女友也是肺癌晚期,都不能做手术了,而且扩散到大脑,但是,经过放疗和把向治疗,已经稳定下来,癌细胞居然还减少了,现在治癌有一些新方法,坚持,还是有希望的,大家都多保重!
沈香离开这几个月里,忙了很多事,一桩接着一桩,暂时出来冒泡问候大家,下月初还会去国内处理一些事,人生就是这样,总有一个时段让你忙得心身疲惫。沈香虽然人在城外,但依然心系城内,想念城内的朋友们。等我忙完这一阵定会回来与大家在城里共享快乐时光。
祝福花花亲秋安吉祥!开心快乐每一天!
沉香在哪里?团抱!
好文,催人泪下。不知不觉,走过了大半个人生,真要断舍离,还是很难受的。
有时间跟她聊聊吧,互相分忧暖心。
我姐姐也是五年前发现肺癌初期,也是复发了。我有空就回去陪她。对于这种病人什么安慰话都很无力,也没用。默默地陪着就好。患者的情绪也是反复的,有时开朗有时抑郁,治疗也很痛苦。这些现实让人联想人生......
有一种食疗的方法很好,可以控制癌细胞转移,炖猪皮或牛筋加红枣和山楂各十颗,山楂就是中药店切好那种,文火炖8小时,多炖一些在冰箱里,每天吃一次,一次吃几勺。可以每次炖一周的份量。我的闺蜜十年前患乳腺癌,中期。十年来坚持吃这个,状态一直很好。我介绍给了好几位患癌的朋友,效果不错。你的发小不妨试试。愿神保守她!医治她!
亲爱的花花,理解你为什么近来这么难过了。感动于你和发小的深厚友情,多想跟你一道帮她同死神拔河,把死神累个臭死,最后放弃。但假如,生命的本相真就是断舍离,那么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奇迹。能感到你的发小正以对奇迹的珍爱,来过每一天。而花花曾经给予她的、以及正给予她的友情和陪伴,正是她过好每一天的理由和底气(尤其是对于一个婚姻不幸的她,一辈子的友情更是弥足珍贵啊 )。。。
阳光从渔网的格子中穿过,暖暖地洒下来,那些跳跃着的光的小精灵,温暖着我寂寞敏感的心,————除了花花一如既往的冷峻的笔锋以及深刻的思考,我还在这篇中看到了相当“晃眼睛”的明丽和幸福,好爱这一段!
花花花花,俺激动得不知说啥好,先来个大熊抱再看文:))
你和发小多年的情谊,多么难得。更可贵的是,如你发小所说,你们都没辜负这一场缘分。
人生的断舍离,我们每个人都要面对,躲不过啊。
花花保重,也希望在你发小身上有医学奇迹的发生。
蔡松彦抗癌成功: https://youtu.be/jHb-ugVXxGk?si=JMyHq6PTL8J_dj3d
珍惜、活好每一天,谁也不知道那些不得不断舍离的那一刻就到来了。
一位是5年前在中国被北京最好医院的主治医生宣告是癌,余命最多一年。
朋友万般无奈,因有日本的关系,死马当作活马医,来到了日本看,结果被日本医生告知你在中国的诊断是误诊,是别的病。采取了其他的治疗方法,到现在依然活得自由自在。
还有一位大我几岁,是我非常喜欢的大哥,4年前疫情最重时的一天突然来找我,连家都不肯进,说是来向我来告个死别的。明天要住院开始大手术,医生告诉他只剩三个月的余命,手术成功的话,或许能多活几个月,但凶多吉少。想怎么快乐,就怎么快乐吧。
我大吃一惊,当场痛哭失声,几乎哭晕,他开始时还沉稳镇静,见我哭成那样,不禁也悲上心头,两人抱头痛哭,洒泪死别。手术后又是疫情正紧,连探视都不被允许。
结果万没想到,奇迹就居然发生了,手术成功,因为癌情厉害,后来又作了三次大手术,全部成功!
到现在,居然依然活着不说,还天天满世界跑,几个月前又对我说,最新的检查发现:癌居然没了!
我说的都是自己亲临的事实,除了没暴出人家实名。
所以啊,谁也不知道上天会怎么待自己!告诉您的发小,别放弃,尽人力!
父母离去,胜过兄弟姐妹的发小又余日无多,非常能够理解你的心情。
所有的人包括我们自己,这一天或早或晚,终会到来,斩不断、舍不得、不愿离。
但是一切徒劳,最终依然只剩这断、舍、离。
回首自己历经过的这些断、舍、离,也是开始时痛不欲生,慢慢地,学会了一人淡然独行。
以我看到的您(您的文章我一直跟读),我来作个“余計なお世話”(中文可以叫作替人瞎操心吧):如果可能,趁她还在,您回去会她一次吧。
不然,将来的您,会很残酷的折磨自己的内心。
替贤人操心,多管闲事,对不起了!
与花花共勉!
圣经里有一个故事:大卫王在失去他的爱子之前,不吃不喝七天冥想祷告,他说,也许上帝怜悯我,给我的孩子一条活路。但是当得知孩子走了,他爬起来沐浴更衣进食。旁人百思不得其解,因为他孩子病的厉害的时候他不吃不喝,以为孩子去了还不得要了他的老命。于是胆大的人问他为何如此表现?他说,我知道,从此以后,我每活一天,就是离我的爱子更近了一天,我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在这世上的日子了了的时候,就是和他相会的时候……
从今以后,向死而生……
有这样的发小也是福分啊。相信你能好好陪伴她的这一程人生。
文字功底了得!
唯有为你的发小祈祷!!!期盼奇迹降临。。。
花花的文让我泪目,如蘑菇所说:“花花的文,读了几次,竟是没发现一个多余的字,字字从心底深处慢慢的流淌出来。(自以为)懂那份感受,却不敢安慰你,因为你的文字中的力量很强大,唯有敬意。”,抱抱你,爱你,懂你,保重自己。。。。。
也一并冒泡问好这里的所有的朋友们!
为你的发小祈祷,有花花为挚友,何其幸运!
这就是我们写博目的,这就是我们留在文学城的意义。谢谢花花好文!抱抱花花!
你的话让我泪目,谢大哥。你也保重。
断舍离,断舍离,“掩泪空相向,风尘何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