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战老兵朋友(五,让我来打死他)
刘海鸥(铿锵猪)
让我来打死他
司令部派我去抓一个俘虏来问话。
我带了五个士兵到丛林里,我们小心地进入树林,周围一片死寂。这次我做point,我紧张地看着前方,看着左右,还要看着地下。树林里非常危险,即使没有越共,也可能随时丧命。你不知道哪里会有越共挖的“booby traps”,就是一个陷阱,里插着竹尖桩,上面涂上屎,陷阱盖上草,如果不小心掉下去踩在尖桩上,脚就会就受伤感染,扎进内脏,简直就没救了。更糟糕的是你不知道哪里埋着地雷,踩上或踩不上地雷,全凭命运。
突然,我听到好像有什么声音。嘘,我在嘴唇上竖起一个指头,让大家保持安静。我们端起枪,小心地搜索,然后我们听得更清楚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好像动物受伤了,病了,急促地,很悲惨。呻吟的声音同时还伴之以一种粗粝的喘息。
我对士兵们说,如果这个动物伤得厉害,我们就把它打死,如果是掉进了陷阱,咱们就放过它。
我们轻轻地走过去。你永远想不到我们看见了什么!一个大个的美国黑人士兵压在一个小女孩身上,女孩小得几乎全被黑人盖在身下。黑人美国兵发出野兽般的吼声。那个小女孩像一个受伤的小动物般发出微弱的呻吟。
我一步跨过去,用手枪顶着美国兵的脑袋吼道:“放了她,不然我打碎你的脑袋。”他转过头来,一看是我们,似乎松了一口气:“听着,伙计,我们是一边的。我们可以分享她。你不会杀我的,对不对?”
我拉上了枪栓:“我今天就要杀你。”
几个士兵把我拉开。
美国兵站起来,毫不在乎地整理裤子:“为什么?!伙计,她只是一个gook。”
女孩子那么小,最多只有8、9岁,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鲜血流了一腿。一个士兵用自己的衣服夹在她的两腿间,几分钟后鲜血湿透了衣服,她可能活不了了。
我卸了黑人的枪,说:“你被逮捕了。”
黑人说:“为什么,你们和我们是站在一边的。”
我说:“我们永远不会和你站在一边,你知道吗,这个女孩要死了!”
黑人说:“这有什么关系,她是个越共。”
我说:“胡扯!这么小的的孩子怎么可能是越共。”
黑人说:“好,好,如果你想要她,你把她拿去好了,让我走吧。”
我说:“我是不会让你走的,我要带你去见军队警察。”
黑人说:“操你丫的,你他妈的是谁?!”
我说:“我是军人,如果我让我的士兵打飞你的脑壳,他们会这么做的。”
士兵们一起端起枪,对着他。黑人一看这阵势,乖乖地跟我们走了。
一个叫约翰的士兵抱起女孩,像抱着一个婴儿飞快地跑着,血滴滴答答地掉在地上。十几分钟后,女孩死在士兵的臂弯里。约翰哭了,张大嘴哭得像个孩子,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你杀了这个孩子?!”我们都在流泪。
猛然间,约翰放下孩子端起枪,拉上枪栓,对着黑人嚷道:“今天我要一枪崩了你这个畜牲!”
我吼道:“约翰,住手!”
约翰说:“戴维,让我来打死他,没你的事!”
我也想一枪打死他,但我的理智告诉我,我们不能这么做。我按下了约翰的枪口,说不要开枪,我们把他交给军事警察,他会得到严惩的。
我们抱着死去的孩子,押着美国兵回到营地。
这是对我的惩罚
我把美国兵带到我们的长官跟前,说:“这个混蛋奸杀了这个女孩。他得偿命!”
长官说:“我们没有办法,因为他是美国人。”
士兵约翰抢上前说:“我有办法,打碎他的脑袋。”他把枪顶在黑人的脑袋上。
长官说:“不能这么做。你要是把他打死,你要在监牢里呆一辈子。”
我说:“我来打,我不怕坐牢,我豁出去了。”
长官说:“都住手!把他送到美军军营,让他们来处理。孩子送到修道院,那里的嬷嬷会很好地埋葬她的。”
我们的长官和我们一起押着那个美国兵到美军军营。
美国军警少校军官问:“你们为什么用枪押我的人?”
我说:“他杀死了一个越南女孩。”
黑人辩解道:“她是越共。”
我说:“他把她强奸致死。”
少校说:“我不相信,有证据吗?”
我们的军官说:“我们有六个证人,都看见了,难道不算数吗?”
少校问:“死者在哪里?”
我们说在教堂。
少校说:“在看到尸体之前,我不能相信。”
我抢上一步,骂道:“你混蛋,尸体已经埋了,你难道要挖开坟墓?我们有六个证人难道都在胡说八道?”
少校说:“好吧,这事我得报告上司。”
我们跟着一起去见他的上司,说:“我们控告这个士兵犯下了杀人罪。”
他们的上司叫克奈尔·斯密斯,他还算有点同情心,他说:“如果是这样,他要送交军事法庭,他要为此坐牢的。”
我说:“‘如果’?你不相信我们?你要不要看尸体?”
克奈尔说:“不,我相信你们。”
随后美国军事警察把这个黑人铐起来了。他们说:“要把这个畜牲吊死。”我希望如此,但我不相信美国人。
几个星期后,我们敦促我们的军官打电话问询他们怎么处理的。克奈尔回答:“送回美国,坐牢两年。”两年!一个女孩子的生命!两年!他竟比别人都幸运地躲开了战争!听到消息,把女孩抱回营地的约翰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哭,他曾经用越语对她说,“一切都会好的,你会没事的。”但是女孩的眼睛翻上去了,就在他的怀里。约翰用通红的眼睛瞪着我:“戴维,你不让我杀他,我不会原谅你的!”
女孩子的脸永远地留在我的脑子里了。小小的,圆圆的,像一个婴儿。这是我在越南遇到的最坏的一件事,我最大的后悔就是没有打死那个黑鬼。直到现在,我总是在谴责自己。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今天,我的士兵一定会杀了他。两年!那个黑人士兵早已出狱,没准他已经结婚,有一堆孩子。他可能根本不在乎她杀死了那个女孩。他甚至可能早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我希望他的灵魂下地狱!
我和约翰都是战争的幸存者,回到澳洲后我们一直都有联系。有一天清早我给约翰打电话,是他妻子接的。
她说:“约翰自杀了。”
我问:“为什么,他是怎么死的?”
她妻子说:“这都是你的错。”就把电话挂上了。
我呆坐在椅子上,怎么会是这样?我的错?我做错什么了?我又把电话打过去,他的妻子说:“我现在不想谈这件事。”又挂上了。
几天以后,我去参加他的葬礼,他的妻子说:“他是用枪对着太阳穴把自己打死的。戴维,这是你的错!因为你不让他杀死那个黑人。他一直在说,我应该杀死他。”
这也是我最大的追悔,我没把他杀死。几十年来,这件事也一直折磨着我,我总是看见,血从女孩两腿间的衣服中流下来。约翰第一个举枪要把那家伙杀死,我制止了,我抓住他,“不行,把枪放下。”我怕我的士兵招惹麻烦,我想那个家伙简直不是人,是个畜生,是个坏畜牲,他会得到正义的裁判的。可是他只被判了两年徒刑,还躲过了这场战争。约翰一直没有原谅我,他自杀了,这是对我的惩罚。
敬礼一百次
(在讲述上面故事时戴维一直用的是“Neger”这个词,我说:“戴维,这个词很刺耳,这是对黑人的带有侮辱性的称呼。”戴维说:)
我并不是种族歧视,只是恨那个作孽的美国黑人士兵。战场上的美国士兵多数是黑人,在美国没有什么人关心黑人在战场上的死活。我其实是很同情他们的。
我总是见到白人士兵与白人士兵在一起,黑人与黑人在一起。在食堂吃饭时,从来没有黑人坐在白人的饭桌上。一次,一个黑人端着盘子找不到地方,我邀请他到我的饭桌上来,因为我是军官有权利这样做。他来了,对在座所有的人露出笑脸,可是他们都站起来走了。只剩下我和他。我觉得非常过意不去,向他道歉。他说:“戴维,我23岁了,从四五岁起我记事开始就经历这种场面,我毫不在意,就象水珠从鸭子背上流下来一样自然。”
他叫艾贝尔,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们一起吃饭喝酒,一起喝得大醉。从此成了好朋友。
一场战斗中,艾贝尔为了救一个白人士兵,被子弹打中了眼睛,他当时就死了,那个白人没有事。他们把艾贝尔放进口袋。一个白人军官对我说:“他是你的朋友,现在他回家了。”我说:“我要送他回家。”我和他们一起抬他的尸袋,四个人抬,三个美军白人过来帮我一起抬,但是三个黑人士兵把他们推开。我们一起把编号为C630的口袋放进飞机。然后黑人握着我的手,没有说一句话。我可以说艾贝尔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好的人。我痛恨在他身上发生的悲剧,我为他而骄傲,为我们的友谊而骄傲。
很多美国青年士兵来自农村,他们愿意当兵,这比一辈子呆在一块几十英亩的土地上更有刺激性。有钱人则把他们的儿子送进大学或者农场(在大学和农场的青年可以不服兵役)。
公平地说,美国士兵打仗非常勇敢。他们在丛林里活动,肩上背着雷达,不怕踩上地雷、掉进陷阱,但是他们也很蠢,他们常常带着收录机到森林中,大声播放摇滚乐。
而那些美国军官并不是因为作战勇敢当的官,只不过是他们家里有钱,送他们上了军官大学。当官的不用上战场。这些人傲慢无理又胆小惜命。
一天我带着五个人去取树样。一辆美国军用汽车从我们身边开过。过就过吧,我们照样走路。
“站住!”车子停下来,上面一个军官令道。
“为什么?”我问。
“你难道没有看见,我们是军官,你们为什么不敬礼?”
我说:“我们不能敬礼,因为如果我们向你们敬礼,越共就知道你们是军官,先把你们打死。好吧,如果你们愿意,我们向你们敬礼一百次。”
我对我的士兵说:“立正,敬礼!再敬礼!再敬礼!……”
车上那个年轻的军官慌忙说:“不用,不用敬了。”
车子一溜烟开走,我冲着车子喊道“Piss off(滚蛋吧)!”我的士兵们哈哈大笑。
楼上的否定发言,不得要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