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红
从小学到初中,李雪红一直有很长的辫子。而且,这辫子一直是一絲不苟。看到李雪红这名字,就想到了那根黑如漆的辫子,很沉,挂在背后。
李雪红穿很红的灯芯绒,黑辫子压在上面。
李雪红坐教室第一排。
李雪红总坐得很端正。李雪红的严谨的辫子是她随身的卫士,保护着她,提醒别人“别和我乱哄”。
记得李雪红走路时的背影,每一步都很稳,很多很多人,成年了,也不见得能走出这重稳。
李雪红的长相,记得很清晰:大眼睛,被很显眼的双眼皮围着,长脸,两颊和穿得红灯芯绒衬衫比着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说话的样子。常和张华玲孟凤琴郑巧云走在一起。
李雪红不走进谁的记忆,可谁在回忆起相关时,她一定在里面。
进了教室,怎么可能越过第一排端坐着的李雪红,去看后面的第二排第三排…..?
张华玲
听到张华玲不在了。想了一整天。
很大岁数时读书知道,窄脸,眼阔,鼻高的,是胡人的长相。张华玲就有这长相。小学时,天天见,一点也不觉得。到了初中,看出了张华玲脸上有少见的五官分明,神情里有一重比晴还多一点叫朗气的东西。张华玲不高,如果她也有孟凤琴的个子,自己在看到《小花》时,不会认为刘晓庆有多漂亮的。
许多女孩的漂亮,是碰来的,邂逅的,随见随忘,就像看电影电视。而张华玲,李雪红,丘霞,高秋兰等的坐得好看,穿得好看,回头的样子,是有根有底的在自己附近一点一点长出来的。后来上中学,高中,大学,女同学不少,可有像种下的印象的女孩,就是王金凤,郑巧云,朱宝香,丘霞,高秋兰…..
朱金财寄来了小学同学聚会的合照,放到最大,一张一张地看,一张脸一张脸地复习。他们像自己命的根系。太平门小学进门右拐的第一间教室,是自己生根的第一垅地。照片上的诸位一个个在垅中走来走去。看得,锅上烧的菜冒糊味了,才从那“垅”中惊跳起来,赶忙去关火。
张华玲还在,对我来说。诸位永在。我们永远都在那间教室里。
朱家辉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总和朱家辉约着一同去上学,放学也常在一起。很冷的冬天早晨,朱家辉从很远的洲城根到我家来等我一齐去上学。
朱家辉的数字写得和印的一样,朱家辉的算术作业本不卷角,打开来,整齐得自己不信;朱家辉的作业本用到最后一页,还蛮新的。自己太羡慕了。就学。第一页,马马虎虎。第二页就回到老样子了。
朱家辉的拼音本里,有很多很多杨丽华老师给的小红旗印章,红星更多。自己只得过一两回红旗印章。
放学后,就去朱家辉家。他会拿出很多邮票。我们还一起爬他们家后面不远的城墙。
后来听到闺蜜,铁哥们,就不觉得稀奇,因为自己有过与朱家辉那么多年的一同上学,一同放学。朱家辉不但不嘲笑我大拇指长得短,很难看,有回,他很认真地说,自己怎么长不成像你那样。
上初中,他被分配到二班。有回在走廊上遇见,他忽然把我的头往墙上撞,撞得我觉得脑仁晃了一晃。后来,我一直在琢磨为什么他会这样。
准备高考时,朱家辉找到我。我们就在一起复习了好一阵。在一起看书写字时,小学时的情境又走近来。彼此没有客套,没有多余的话。像是没那么多年不在一起。
去了哪里,静下来时,心里很深的地方,就是那间教室。后来也交朋友,交到很好的朋友,可就是少了和朱家辉之间那股味道。
大学,叫同学;中学高中,叫同窗;小学,是同命。那间教室像子宫,彼此像同胞,长得再大,走得再远,都能拉回来。回忆和朱家辉的过往,闻到一股很亲密的人之间才有的味道。
朱绍宁
朱绍宁,脸很胖。眼睑不一般得长。
朱绍宁,很知道“我们家”。他家住得离朱家辉家不远。很容易走进朱家辉家,进门,一个很大很宽的堂屋。走过,里面有个院子。再往里走,就进了朱家辉的家。朱绍宁家有不矮的围墙围着。朱绍宁站在门口和我们说话,不叫我们进去。
记忆里,在学校里逢上干活,朱绍宁一出手,就知道,他会干。但朱绍宁不多干,这时他的态度里有点“这也不是我家的活”。
班上同学里,王明锋,朱绍宁身上,有很明显的给家里人罩着的影子;王宜成,孙金铃,方孝华,则有“我们厂”的影响。
李连生
很晚才转学过来的。小个子,下巴很宽,眼神很聚,也很活。说好多话。很快就成了积极分子。
李连生喜欢人前显得能干,显知道得多,懂得多。
有回上语文课,老师让大家给课文分段。好多意见,老师都说不对。李连生分了不止一次,老师也说不对。我举手发言,说两个“同志们,朋友们”就是两个段落。老师说对。李连生很注意地看我一眼。
李连生喜欢和别人比高低。
总也觉得,他毕竟不是我们教室里的老同学,他身上有别的学校来的人的味道。眼界比自己宽,学校外的事,他知道得不少。
上大学走读时,李连生请了李双喜和我,(还有几个,记不得了)去他家吃饭。李双喜是警察,李连生在上夜大。李双喜劝我喝白酒,我推说不会。李双喜劝我试一口。我试一口。李双喜劝我再来一口。我又喝了。李双喜就说,你能喝。其间,李连生和李双喜说了不少酒席话,没听懂多少。那时功课紧,学得不容易,心思分不开。
再后来,听到别人传的李连生的人生感叹。听后,觉得那口气是李连生的口气。
后来,才认识到,自己一直有种潜意识,只认小学头两年就在那间教室里的同学为小学同学。钱小燕,李连生等,感觉上就是觉得有点不同。对前者,有想都不用想的亲密感;对后者,会想一想再去和他玩。
大林二林,郭大龙郭二龙
双胞远看,一样。天天在一间教室里上课,一眼就认出大林脸长,二林脸短;我们班的郭二龙长得和分到另外一班的郭大龙一点也不一样。
大林二林穿的衣服一个样,洗得有点褪色的蓝布上衣。二林的样子,记得,肩膀比大林宽,脖子没有大林的长发。大林的样子,记不得了。
郭二龙是留级生,比我们高半个头。他家就住在学校后墙后面,他在下课时,常常会回一下家。
郭二龙在孙和平在时,不欺负人。孙和平不在,他就显出力气和心眼。有回他把我的上衣的袖子撕下一截。我追着他哭闹。
郭二龙也是功课就是听不懂。教也听不懂,但你跟他讲起来,他听得很认真。
“看得,锅上烧的菜冒糊味了” ---- 看小学同学聚会的照片, 就饱了, 不用吃了.
“大学,叫同学;中学高中,叫同窗;小学,是同命。那间教室像子宫,彼此像同胞,长得再大,走得再远,都能拉回来。回忆和朱家辉的过往,闻到一股很亲密的人之间才有的味道” ---- 俩小无猜 or 情同手足, 份量都是十足的.
有一句谚语: 同伞不同柄, 同人不同命.
你与雪红, 华玲, 凤琴, 巧云, 宝香, 丘霞, 秋兰, 金财, 家辉, 绍宁, 大林二林 … 他们, “是同命”. 这 “命” 是什么? 除了生命, 性命, 寿命, 天命, 命运, 命水, 命数, 是不是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状态 “命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