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初,百废待兴。那是一个买书需要排队,年青人都梦想当科学家的年代。我们这届新入学的高一学生,带着八十年代特有的期许和兴奋,开始了人生第一次的住校生活。
报到后的第一次晚饭是校领导和高中部老师为高一新生服务的,意在给大家以校为家的感觉。吃什么已经没印象了,只记得校领导和老师们头顶厨师帽,身穿白色工作服的样子有些滑稽,也有些感动。校长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透出些婆婆妈妈的琐碎,半秃顶是后来发现的。教导主任和老师们都是典型人到中年的教师形象,中规中矩,严肃中夹杂着疲惫。最引人注目的是安排全场活动的食堂管理员,据说是文革时学校的造反派头目,文革后下放到食堂当管理员。
这个管理员鹰钩眼大鼻子,脑门上盖着浓密凌乱的黑发,神情阴沉,和某东欧电影里一个角色神似,学生们私下叫他“巴拉半”。巴拉半管辖下的食堂政策非常奇葩,开学不久就引起大家的诸多不满。
那时我们学校是包伙制,每个月交固定的饭费,每天的伙食由食堂安排,不用自己换饭票买饭。就餐时以宿舍为单位,每个宿舍一张大桌子,学生从窗口打好饭到自己宿舍的桌上吃。奇葩之处是只有餐桌没有餐椅,大家得站着吃饭,不知道第一顿的欢迎宴是从哪搬的椅子,正式开学后就不见踪影了。也许巴拉半把当年造反战斗队的习惯搬到学生食堂了。
奇葩之二是美其名曰为了节省经费,把有限的资金花在学生伙食上,食堂不雇工友,每个宿舍轮流值班打扫食堂。晚饭后还好说,午饭时间本来就不长,吃完饭要赶紧开始清理,否则下午第一节课就要迟到了。巴拉半像个狱卒一样守在食堂门口,一双鹰眼犀利地扫来扫去,监督值班学生收拾餐桌上残留的剩菜剩饭,用墩布擦油乎乎发粘的地板,有时还得清理被食物残渣堵塞的水池,不达到他的标准不让离开。几次值日过后,大家怨声载道。看着巴拉半凶神恶煞的样子,同学们都说完全可以想象文革中落入他魔掌的人多么生不如死。
奇葩之三是饭前摘扁豆。高中时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食欲特别旺盛,每天中午饭前大家都已经饿得前心贴后心了。好多次踩着下课铃声飞奔到食堂一看,打饭窗口没开,巴拉半正指挥师傅们往餐桌上堆放扁豆。他要求每个宿舍必须先把自己桌上的扁豆摘完交给师傅,才能开始吃饭。女生心细手巧,虽然心中不满,但摘完的扁豆还是整整齐齐,边上的筋基本都摘掉的。男生则不然了,只顾速度不顾质量,晚饭时吃的扁豆净是连筋带把的,食之难咽,弃之可惜,主要是弃了也没有别的可吃。在有扁豆的季节,这个戏码隔三差五的上演,让人防不胜防。
食堂的菜总是清汤寡油,无滋无味。每天千篇一律的早饭也叫人难以下咽: 每人一碗玉米糊糊,一个馒头加半块酱豆腐,我管这份早饭叫人血馒头加黄金粥。这个组合一直吃到巴拉半下台,以至于我好多年都不再碰酱豆腐。
不知道是家长反映太强烈还是别的原因,高二的时候巴拉半被发现贪污学生伙食费,被下岗了!据说公安机关也介入了此事,在当时这种公然贪污的案子不多,大概是学校作保,巴拉半最后免于牢狱之灾。几个月后再见到他时,巴拉半带个大口罩,穿着大套袖在校园各处打扫卫生。一双鹰钩眼几乎被头发遮住,口罩把鼻子盖得严严实实,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威风。
新来的食堂管理员是我同班同学的父亲,本来是某郊区中学的高中数学老师,为了调回城里照顾家人屈就到我们学校管理食堂。同学们仍然尊称他为C老师。C老师接管食堂之后,我们一下子进入了小康社会。第一时间配上了餐椅,工友接管了食堂卫生打扫工作,学生也不再摘扁豆了。最重要的是食材和饭菜质量发生了“从奴隶到将军“ 的巨大变化,人血馒头和黄金粥被鸡蛋花卷豆浆牛奶代替了。C老师的辛勤工作和奉献,让我迎来了人生的第一个体重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