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  头

人生多秽。少有不狗血喷头的。人死为大，不必再说他的坏话了。柏逢时死了。

礼堂正中，挂着柏逢时的遗像。遗像上披着黑纱。追悼会开始，哀乐低沉地飞旋在大厅里。黄原中学全体教职员工面对遗像，个个神情肃穆。柏逢时的妻子顾玲，儿子忍生、小鹰，女儿小燕、小梅也都悲戚伤痛。哀乐终止。原党支部书记兼校长刘璞，代表官方致悼词，悼词大意是：

“柏逢时同志生于1919年5月4日。抗日战争爆发后，他正在中学读书求学。那时，他就倾向革命，阅读革命书籍，后随学校流亡大后方。解放战争时期，柏逢时同志积极参加了国民党反动派统治区里的爱国学生运动，跟国民党反动派，做了不屈不挠的斗争。1947年秋，转入解放区。参加革命后，柏逢时同志在部队，从事文化工作。因成绩突出，荣立三等功。从部队转业后，曾先后在教育战线、文艺战线、工业战线、农业战线，奋力战斗，并做出了突出贡献。柏逢时虽曾受过不公正对待，但他始终如一地忠于党，忠于人民，忠于社会主义祖国，为社会主义的伟大事业，为共产主义的伟大理想，而不懈奋斗！柏逢时同志为了革命事业献出了自己的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们每个同志，应该学习柏逢时同志的这种精神。柏逢时同志，安息吧！”

追悼会结束后，人们面孔严肃地走出会场。屋外蓝天的太阳让人目眩。人们面部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有人用臂肘轻轻碰碰旁边的同志，故意压低声调，却有意让周围人听见：

“哎，柏逢时这一辈子可够风流的，你说是不是？”

“你想，不风流，哪能一辈子就娶六个老婆？”

“就那，还是个右派呢。”

“右派？比我们还有福气！你说是不是？”

人们听见两人这么议论，嘴上不说什么，却也心照不宣地发出彼此会心的微笑。刘璞听人们议论，就接过话茬说：

“右派还是应该改正的嘛。不过呀，他这个人，是有些资产阶级意识。就像你们说的，一辈子娶六个老婆，能是无产阶级思想？人死为大，不说这些就是啦。平心而论，当时给他划右派，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嘛。要不，不给别人划，偏要给他划？他这个人也真是！”
    显然，每个人在心里做出了，跟悼词大不相同的结论。在一个并非道德的世界里，人们却喜欢对他人做道德判断，岂非咄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