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您昨晚于睡梦中故去了。接到噩耗，远在美国的儿子不知所措，感到太突然了，实在是无法接受！和您两天前才视频通过话，见您气色尚好，怎么就忽然撒手人寰了呢？我前几天还说：等美国疫情过去，马上回去看你们。你竟没能等及！本来已经买好今年三月的机票回去看你们，可是这可恶的疫情竟阻断了我的行程，也竟然让我们阴阳两隔，无法再次相见，儿子怎不能痛彻心扉！更可恶的是，现在美国疫情越来越严重，中国刚刚颁布的检测新规相当于再次断航，竟使儿子无法回国奔丧，这是何等的不孝，何等的悲剧！“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思念中的芳草掩映的家乡在万里之外无法回去，是何等的凄凉！

      我忽然感觉有些虚幻，每周的视频通话，下一周对面的那个人就再也不会出现了？他去了哪里？他在那边过得还好吧？如果有平行时空的话，爸爸一定在平行时空中还活着。其实我无数次想象着两个姐姐打电话给我报丧的情景，以及到那一天时我应该如何面对。我经常默默地祈求，就让那一天来的晚些，再晚些……没想到这一天在这样一个平常的夜晚就这样出其不意地到了，让人猝不及防！真想让时钟往回再拨12小时，就让我在他睡前再给他打个电话，再多说几句，然后祝他一路平安。说完也不挂断电话，就再多说几句……

      有人说：每个人都有那么一个瞬间，人就是在那个瞬间里突然长大的。我清楚地记得我突然长大的瞬间是在我上高三时得一个清晨。对我，那是一个拼全力奋战的一年。我每天都要学习到凌晨才能入睡。那年冬天我们刚搬到新家不久。一个早上大约六点多，我还在未醒的朦胧中，隐约感到父亲推门进来，在轻轻地帮我打扫卫生。我那时候鼻子忽然一酸，偷眼看着父亲模糊的身影，感受到了父亲在家庭中支柱一般的存在。以前我总是觉得父亲老实巴交的，文化水平又不高，而我自己读书比较好，在潜意识里就有点轻视他。然而那天的那个瞬间，我一下子改变了对父亲的看法。我看到了一种责任，一种担当，和父亲在家里的不可或缺。从那一刻开始，我觉得我一下子长大成人了！

      我对父亲印象最深的是他的两次相送。第一次是我考上大学他坐火车送我。那是三十年前了。那年的暑假里得知我考上重点大学后，父母特地去新市区百货大楼买了一块当时还很昂贵的上海牌机械表送给我。父亲还送我一个日记本，让我记录下大学里的每一个进步。他在日记本的扉页上写道：戒骄戒躁，当常思之。九月初，父亲和我一起坐火车送我上学。父亲一路上话不多，但我能感觉到他在沉默中蕴含着千言万语。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很快就到了。他忙前忙后地帮我办户口粮油关系等各种手续，之后和我一起去宿舍看了，拜托了领导请多照顾。然后他就走了。他走得好像很坚定，而且绝不回头，因为他怕儿子看到他眼中的泪光。他也知道，送儿子就送到这里吧，有再多的不舍儿子的路也得从此自己走。父亲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长长甬道的尽头，拐过街角不见了，把第一次离家的依恋和惆怅留给了十八岁的儿子。

      第二次送别是送我去美国。那是在大约二十年前，那时候父亲的身体得过脑血栓后已经大不如前。我本不想让他从家乡到北京的机场去送我，因为他晕车晕得很厉害。可是他一定坚持要送。我没有办法，只好让他一起出发。大姐夫找了一辆车，我们三个开车提前一天出发了。因为飞机出发时间早，所以计划要先赶到北京的一个朋友家住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赶飞机。父亲果然晕车晕得很厉害，到了北京朋友家很难受，连晚饭都没吃就躺下休息了。第二天一大早，姐夫开车来接，我们劝他不要再去机场送我，他死活不同意。坚持坐车把我送到首都机场，一到机场他就吐了。我办好了行李托运，与他分别。我真想紧紧地拥抱他一下，可是我们传统的中国人又实在做不出来，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说回去吧回去吧······我往机场通道中走去，这次是我再也不敢回头看他了。我怕自己一回头，眼泪就会决堤而出······

      西方有谚语说：There are two gifts we should give our children: One is roots, and the other is wings. 父母给孩子的最好礼物，一个是根，另一个是翅膀。两次送别，父亲都坚定地站在我的身后，一边让我记住自己的根，一边放手让我展开自己的翅膀！父爱如山，我还能说什么呢？

      父亲由于有脑血栓的旧疾，多年来身体一直不好，好几次生死悬于一线。我要衷心地感谢我的大姐二姐大姐夫二姐夫，是你们的即时送医和悉心照料才把父亲几次从死亡线上拉回来。我还要感谢梁子大哥一家和古道热肠的邻居们，你们也多次帮忙把父亲送往医院！而且父母在这个大院中生活了几十年，早已经和你们处成了一家人。我要向你们深深地致谢！

      妈，我知道现在最最悲痛的人是你。五十四年的夫妻啊，我们儿女深知您的心里缺失了多么大的一块！您多多节哀珍重，等疫情稍稍好转我就回去看您。

      秋风萧瑟，鸿雁南飞。“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爸爸，我知道您的灵魂已经进入了天国，和已经逝去的奶奶和大叔大姑他们团聚去了。我们也只是暂时的分离，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必能在天国里永久地团聚。

      爸爸，您慢慢走，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