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我想大舅妈的黑洋酥宁波汤团,我想大舅妈的桂圆红枣冰糖炖蹄膀。上个周末包菜肉大馄饨时,也想到我的配料包法都是大舅妈教的。这段时间我非常频繁地想起我的大舅妈,想念她,怀念她。
大舅妈在三年前初冬的日子驾鹤西去,享年九十有一。那年的九月底我回国探亲,在大舅家呆了一整天,还像以前一样和舅妈,表姐在一张大床上摇着蒲扇睡午觉,东家长西家短地聊八卦。那天我拍了不少照片,后来大舅告诉我,那是大舅妈最后开心的时刻和留影,是舅妈和外甥女的缘分。
大舅和大舅妈,时年都九十一岁,拍摄于上海的家中
我十八岁离家到上海上大学,最初的几年几乎每个周末都去大舅家,留沪工作后逢年过节也多半是在那度过欢乐时光。我是从大舅家出嫁的,外地来参加我婚礼的娘家人包括我妈妈和弟弟,都由大舅家接待,大舅妈那时都将近七十岁了,还一桌一桌烧出来招待大家。有孩子后,过年回娘家的日子,我们是抱着女儿去大舅家的。
大舅妈在她二十出头时,由浙江的乡村嫁到杭州做长房媳妇,先是跟着我外婆,后来带着二舅妈,平时一日三餐,要烧给两桌人吃,一桌店里的伙计,一桌自家人。过年的年货腊肉酱鸭鱼干,过节的元宵青团粽子重阳糕,家里老老小小的衣服鞋袜,棉袄棉裤棉被,哪一样能少,哪一样又不是从头做出来。还有亲戚朋友,伙计员工的人情世故礼尚往来,哪样都要安排忙碌。这样的中等门户,样样都要亲力亲为的,大舅妈是当然的主力。
大舅妈不仅能干还相当的坚毅,公私合营,杭州的大家庭分家,大舅妈才到上海和大舅团聚(大舅一直是在上海工作的),初到上海就要参加工作,她识字不多,又是个没有任何工作经历的家庭主妇,能做的事定是比较辛苦劳累的,孩子又小路途又远,她咬牙坚持,终于进了工厂。我姨妈就没有坚持住,后来长长的日子里,她非常羡慕我大舅妈能挣工资,退休有劳保。
大舅妈的中年岁月,上有老下有小,有段时间大舅还下放去干校,因积劳成疾或营养不良,她患了严重的哮喘,那样的日子,大舅妈还是常常接待老家来的各式亲亲眷眷。凭票供应的时代,自己俭省着,把大家青睐的上海轻工产品寄给外地的亲戚,我们家就多次收到棉毛衫,绒线,床单等等。
我来到大舅妈身边,是八十年代中期,日子好起来了,她的身体也好起来,她有六十来岁了,手里永远有活,做起事来仍相当的麻利,而且有条理。那些年的好多个星期天,我都是在大舅家小小的灶披间,一边拔拔鸡毛鸭毛蹄膀毛,拣拣荠菜菠菜蹋苦菜,要么剥剥毛豆,摘摘豆芽,一边看着大舅妈忙忙碌碌地把一堆荤荤素素,由一只小小的煤饼炉子,变出一桌丰盛的佳肴。午休后烧晚饭前的一段时光,大表姐踏缝纫机,小表姐结绒线,舅妈戴上老花镜,一针一线做小朋友的棉袄棉鞋,我呢这样学学那样摸摸,大家七大姑八大姨的聊天或听舅妈讲过去的故事。
大舅妈的孩子们,我的表哥表姐及他们的另一半,没有上过名牌大学,没有功成名就,没有财富滚滚,都是普通人,过平头百姓的生活,但他们都善良孝顺,勤劳乐观。大舅妈最后几年,记忆力严重衰退,成了需要被时刻照顾的人,孩子们尤其是我的小表姐夫妇,把她照顾得相当好,让她快快乐乐地安享晚年。
我烧家常菜师承大舅妈,就连请客办party也是冷盘热炒,咸汤甜羹外加点心,按着大舅妈的流程走。其实,我多数的生活本领和持家技能都是从大舅妈那学来的。那十多年里,耳濡目染了她处世为人的良善,豁达,乐观,坚毅,对我三观的影响是积极正面的。大舅家那种平实朴素的温馨留给我深深的印象,我把自己的小日子也努力朝这样的方向过!
都说冬至,这一天白天最短,这一天思念最长。这个冬至我长长地思念我的大舅妈,想她,想她对我的种种好!
在凭票供应的时代,自己俭省着,把大家青睐的上海轻工产品寄给外地的亲戚--对比现在的媳妇
好多上海老一代人,一般都是勤劳善良,非常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