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坚峰

彩虹那头寻找狐狸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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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姚益民同学

(2022-04-02 02:53:18) 下一个

和沈刚一样,益民也是和我从半年级起升上来的,一直到高中毕业都在一个班。

益民什么时候走的我说不清楚,一九七八年开春我去南京,假期回家的时候,偶而在大院里还碰到,两年后我家搬去了北门亮坝上,从那时起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上班、生活过的好不好、婚姻顺不顺。高中毕业以后,同学们都散了,我离开了无锡,和班里大部分人失去了联系。

益民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邻居和好朋友,和一农我们仨同住沙巷4号大院里。益民和一农住后楼,我住前楼,两幢楼之间离的很近,打开我家后面的窗子可以和后楼隔空对话,中间只隔一个天井。上小学的时候,早晨我们相约一起走去学校,放学一起排队回家。最早住在一个大院里的同班同学有十多个,每天放学长长的队伍走出校门,穿过马路,走回大院。后来大院的同学一个个转学走了,只剩我们仨还在一起。

在班里,男同学都有一个绰号,益民的绰号叫“老板”。“老板”这个称呼叫得很自然,比叫名字还上口。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大院里大家都这样叫,益民对此也坦然的接受。这个绰号没有什么恶意,起先是因为外面大街上有一家“益民食品店”。益民被大家叫了半辈子的“老板”,却没有真正当过一天的老板。

刚入学的那几年,正是文革最乱的时候,小学校里忙着闹革命,大家玩的尽兴。课余时间,我们仨个头碰头趴在一张小圆桌上写字做功课;一起吃零食,听故事;在香烟壳上画手榴弹、画炸飞的鬼子兵、画炮舰坦克车,画刀枪剑戟十八般冷兵器……我们打牌、下棋、逛街、拍“豆腐干”,在大院里和其他孩子扎堆闹腾……夏天的时候去羊腰湾运河里淴冷浴,站在桥墩上往水里跳。秋天到郊外农田捉蟋蟀;冬天下了雪就去锡惠公园的云起楼打雪仗。我们还常把写过的作业本子撕下来折纸玩,有一款纸做的“汽艇”我至今仍记得怎么折,就是跟益民学的。到了中学一农参军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照相馆拍了留念照,照片上的益民穿一件土黄色的列宁装,我和一农穿的是棉大衣,海花绒的大翻领。那张照片记录了我们曾经的友情。那时的天比现在蓝,空气中没有雾霾,大街上没有人贩子。阳光灿烂,我们的生活充满欢乐。

在我们一起成长的岁月里,也有吵嘴闹别扭的时候,分分合合。那些别扭起的任性,没有什么原由。年少的我心高气傲,特别不讲理,过后忏悔,常为自己的错感到内疚。

益民生性憨厚,孤言寡语,跟在我们后面,从不挑头。有一件往事记在我前几年的一篇博文里,大约是在初中的时候,我们曾一起盯梢过一个被我们怀疑是坏人的老头,那时我们的阶级觉悟不是一般的高,做梦都想做报纸上宣传的小英雄。这件事是这样的,班里同学集体去看电影,一个女生的票找不见了,被挡在电影院门外。后来我们发现那张座位上并没有空着,来了一个老头坐在那儿,我们就怀疑老头是坏人。电影结束后,我和三四个同学偷偷跟在老头后面,看他会不会写反动标语,或者往铁轨上搬石头,好让我们有机会把他扭送派出所。我们盯着老头一路往东门亭子桥外面走,他走我们走,他停我们就停。盯了半天,走的很累,也不知道老头到底要去哪里。差不多想放弃的时候,老头走进了一间厕所。我们在外面正惴惴然不知该怎么办,益民假装上厕所跟了进去。老头见益民一人进来,转身恶狠狠的对他说:你们敢盯梢我?告诉外面的人,再盯我就不客气了……那次行动我们无功而返。

现在想来,益民平时温顺内敛,一旦遇到危险事,却是敢于挺身而出的。在同学群里益民是个有担当的人。

益民家境不富裕,日子过的简朴,一家人挤在一间不到30平米的小隔间里。记得他乡下的舅婆来城里走亲,家里没地住,就把对面楼道的阁板打开,放进一张小床。他爸在医院当锅炉工,开始给我的印象很凶。那时我们经常不上课,大家没事聚在一起哄闹,把大院搅的鸡飞狗跳,他爸突然打开房门满脸怒气冲我们吼,把我们吓住了。后来我知道,他爸上夜班,白天需要休息。其实他爸爸妈妈对我一直是很宽厚热心的,在我心里他们一直是我敬重的长辈。

益民平时在班里低调,甚至给人感觉有些沉闷,但他也是有特长的,他的特长已经不为大家所记得起来,他是我们班的短跑选手,起跑有很强的爆发力,这是他的天赋。在校运会上,他在100米田径跑道上经常跑进前6名,为班里得分。益民喜欢体育,他家的床头上剪贴了不少图片——越野赛车、摩托特技、滑板滑雪、高台跳水——这些图片是他精心从画报上剪辑下来的,贴在家里,亮丽多彩,他的小屋充满动感。从这些剪贴中我看到了一个真实的益民,对美的向往、对生活的热爱从来没有在他心中缺失过。

益民有个弟弟阿二,模样高挑精瘦,性格脾气和益民很不一样。小时候阿二在大院里常被其他孩子霸凌,后来进入社会,出道江湖,结交了一帮小兄弟,在地段上已是没人敢欺,这让我感到欣慰。阿二和益民都曾是我的好朋友,不幸的是兄弟俩都是薄命的,熬不到过好日子的年份,先后被癌病夺去了生命。他们的爸妈——我的老伯伯和阿姨(我一直这样称他们),连失两子,今生今世得承受多大的痛啊。

如果有人问我,益民身上最大特点是什么?我会回答“普通”。益民是个普通人,他就像千千万万个曾经来过这个世上的普通人一样没有差别。他悄悄的走,正如他悄悄的来,他这一生在这个世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他的离去也没有带走一片云彩。我想象不出来,如果益民好好的还在,他现在的外貌看起来会有什么改变?在我印象里益民永远被定格在毕业照上的形象。我们在一年年的老去,而益民永远是年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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