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女性的人權
至於這個人物猥瑣,賣炊餅為生的窮漢子武大郎,又是憑什麽娶到這麽個年輕貌美的老小(老婆)呢?且看水滸傳中是如何描述的。
「有一個大戶人家,有個使女,娘家姓潘,小名喚作金蓮,年方二十餘歲,頗有些姿色,因爲大戶纏她,這女使只是要去告主人婆,意下不肯依從。那個大戶以此記恨於心,卻倒賠些房粧,不要武大一文錢,白白地嫁與他。」《第二十四囘》
所以,潘金蓮原是貧窮出身,在一個大戶人家做使女。大戶老爺想佔她便宜,她跟主人婆打了小報告。這個老爺懷恨在心,就貼了陪嫁錢,把她送給了又醜又窮的「三寸丁糓樹皮」武大郎做老婆,作爲報復。
這個主人婆,估計也沒起什麽正面作用。我想像,主人婆跟老爺說,金蓮跑來投訴說老爺對金蓮騷擾。老爺聼了,覺得不爽快。主人婆也在算計,萬一金蓮跟老爺真格的搭上了,得了老爺專寵,對自己不利。所以何不早早讓金蓮離開?老爺子與老大娘,一陰一陽、滂瀣一氣,就把少不更事、輕易去打小報告的潘金蓮,賤價「出賣」給了武大郎。
問題是,一個貧苦人家的姿色少女,在大戶人家打工過活。因爲拒絕了老爺的性騷擾,就被老爺安排,嫁了個「身長不滿五尺,面目醜陋、頭腦可笑」的老公武大郎。這樣的社會,對女性來説,實在是太可怕了。
3.奸詐之人都發跡了
武松故事從潘金蓮導入了西門慶。西門慶是什麽樣的人呢?
「原來只是陽穀縣一個破落戶財主,就縣前開個生藥鋪。從小也是也個奸詐的人,使得些好拳棒。近來暴發跡,專在縣裏管些公事,與人放刁把濫,説事過錢,排陷官吏。因此,滿縣人都饒讓他些個。那人複姓西門,單諱一個慶字。排行第一,人都喚他做“西門大郎”。近來發跡有錢,人都稱他做“西門大官人”」《第二十四囘》
西門慶是一個能打拳棒的奸詐之人。東混西混的,現在混到專在縣衙裏管些公事,倒也如魚得水。所謂的幫縣衙管公事,就是「放刁把濫,説事過錢」。換句話説,西門慶幹的事,就是說關係,使壞、拿錢;也就是今天的權力中介。
西門慶原來只是個破落戶,開生藥鋪的生意人,靠著「放刁把濫,説事過錢」,很快的就「近來暴發跡,滿縣人都饒讓他些個」,成了地方顯達人物。
伴隨著西門慶的「發跡有錢」,他的社會地位得到很大提升。人們對他的稱呼都改了。原先因爲他在家中排行老大,叫他「西門大郎」。現在他有了地方衙門的影響力,就都叫他「西門大官人」。
西門慶的社會地位,就好像是今天的「西門秘書長」,「西門理事長」,或是類似臺灣的國會議員「西門立委」了。
西門慶的發跡,其實沒什麽大了不。水滸傳一開始介紹的高俅,就是個:
「幫閒浮浪的破落戶,沒信行的人。自小不成家業。只好刺搶使棒,最是踢的好腳氣毬」。因爲高俅踢的好毬,一日得到了皇帝的賞識,竟然「沒半年之間,直擡舉高俅做到殿前府太尉職事」《第二囘》。
太尉,是當時最高級別的軍事長官,等同今天的國防部長。一個浮浪無行,自小不成材,只是會踢的好毬的高俅,當了太尉,還能幹出啥子鳥事?在水滸傳中,高俅當了太尉,立即就偕私怨逼走了八十萬禁軍教頭王進。
金聖嘆寫下了這樣的書批:《高俅來而王進去矣。王進者,何人也?不墜父業,善養母志,蓋孝子也。》
金聖嘆的意思,是説會踢球的高俅來了,有上進人品的王進就必然被逼走了。混球當道與好人離職,《高俅來而王進去矣》,是一體的兩面。
王進被逼走了,來到史家莊,收了個徒弟九紋龍史進。金聖嘆寫下了這樣的書批:《王進去後,更有史進。史者,史也。寓言稗史亦史也。夫古者史以記事,今稗史所記何事?殆記一百八人之事也。》
金聖嘆的意思,是説“王進”(代表王道與進步)退出了舞臺;“史進”的出現,代表一百零八條好漢的“歷史進程”就此開展。
施耐庵書中人物的名字,很多都有隱喻性的含義。
再接著,就是高俅陷害了另一位禁軍教頭林冲。林冲是朝廷裏的中堅人物,爲人正派,武藝高強。林冲被高俅逼上了梁山,説明了天地雖廣,一旦被奸人誣陷,即難有棲身之地。林冲故事,闡述了好漢上梁山的合理性,是施耐庵筆墨下的一個傑作。
水滸故事所描述的官場社會,從中央朝廷的高俅,到地方衙門的西門慶,都是社會上奸詐之人、都在主導政府的運作機制。廣大的民衆,不論是朝廷主流人物,正派君子,武藝高强的的八十萬禁軍教頭王進、林冲;還是小老百姓武大郎、潘金蓮;都受到不同形式的欺壓與迫害。
施耐庵透過水滸傳這本書,清楚描述了北宋徽宗宣和年間,官場與社會的腐敗狀況。簡單來説,這已是一個混球當道,不公不義的社會。
4.司法問題如何處理?有官皆如此
水滸傳第二十六回,武松從外地出差回來,發現哥哥武大郎被潘金蓮與西門慶謀害了,就搜集了人證與物證,告到了縣府。
「當日西門慶得知,卻使心腹人來縣裏許官吏銀兩」。次日早晨,武松在廳上告禀,催逼知縣拿人,誰想這官人貪圖賄賂… 說道:「武松,你休聽外人挑撥你喊西門慶作對頭,這件事不明白,難以理對。聖人云:“經目之事,猶恐未真,背後之言,豈能全信”不可一時造次」。 《第二十六囘》
這是中國官場幾千年來,拿錢吃案的傳統。官衙私底下收了銀子,表面上卻是引經據典,為付款的人開脫。一般民衆,大抵只能到此爲止,沒有別的辦法了。
水滸傳「好漢」魅力,在這個時候發揮了作用。官府既然吃了案,好漢就乾脆親自辦案。武松用自己的方式立案、搜証、審判、結案、加上執法,乾淨利落。尤其是在「獅子橋下大酒樓」單挑西門慶,殺了這個與官府狼狽爲奸的惡徒。一般因爲打官司而受了一肚子氣的人,看到這一段故事描述,必然是人心大快,拍案稱爽。
當然,武松作爲地方的步兵都頭,必須要面對官府的制裁。所以,武松帶著一干人、行兇的刀子、還有西門慶與潘金蓮的兩顆人頭,逕自到縣府投案。這樣的好漢行徑,轟動了整個陽穀縣,街上看的人不計其數。先前拿錢吃案的縣官聽人來報,先自駭然,隨即陞廳。
依據中國官場傳統,縣官在此情況下,會如何處理此案呢?
縣官一看武松已經自行辦案,民情也在武松這一面,乾脆自己做個順水人情。於是,縣官就把負責寫文狀的司吏,叫過來商量:
「念武松那厮是個有義的漢子,把這人們的招狀重新改過」。 《第二十七囘》
縣官就把武松整個殺人的經過,做了改編。武松爲冤屈而死的哥哥報仇,公然殺了西門慶與潘金蓮的過程,被官府改編成了「在祭獻武大的過程中,雙方意見不和,發生鬥毆,失手殺人」。
因爲這是個兇殺案,所以縣官需要把本案上報府尹,府尹需要上報省院。做官的在表面上,是把案情層層上報,私底下就會
「使個心腹人,齋了一封緊要密書星夜來替他幹辦」。 《第二十七囘》
對於武松的行兇案,是幾經改編,從輕發落。依判決定讞,要打四十脊仗,其實只有五七下着肉。脊仗之後,再把武松發配孟州道,就了事了。
水滸傳借武松故事,來描寫中國官場,是如何處理司法問題的。官府先拿錢吃案,如果吃不了案,就會依個案情況,以及個人好惡來改編案情。然後,表面走公文,私下進行溝通,上下一起協調認可,案情應如何定讞爲宜。
有官皆如此,形成官場的一個潛規則。
水滸傳對於官場問題的描述,真正精彩的,是發生在武松孟州道的故事。與孟州道故事相比,陽穀縣衙拿錢吃案,上下協調,改編案情作結,只能算是小菜一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