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张统领守奉天马爷过堂
乌四爷想搭救大老黑,可里面却牵扯了胡子头高才承。虽说救人这事志在必得,但跟胡子说小话,四爷做不来,故此托付龚庆有帮这忙。
龚庆有知道乌老四肯花钱,这事办成了有赚头,高才承那边也能说得上话,就把这事应下来了。
通匪这事不能龚庆有自己亲自去办,万一败露尤仲文饶不了他。只能差家人连升送信,倘若日后败露,他龚庆有矢口否认,治连升的罪也就是了。
这一年正是辛亥革命前夜,关外最高长官是东北三省总督赵尔巽(xun)。赵尔巽最器重的手下就是张作霖,故而奉天中路巡防营的职位交给张作霖,官拜北大营陆军第二混成协新军统领。
在奉天周边几十里,重兵在握的就数他一人儿。
龚庆有坐着一顶四人抬的轿子,带着礼品、请柬,起个大早奔北大营来了。
北大营坐落于内城的西北方,远离繁华之所,那地方一马平川,最适合屯兵驻马习演操练。
到在大营外围,给守卫兵丁递上请柬,不大会儿有兵丁过来引领龚庆有入大营。
大门距离营房还有小一里地,非军务人等只可徒步进入。什么轿子、马匹、汽车都不得入内。
路上两旁的大批奉军正在操练,那真是人人生猛,个个精练。龚庆有不觉暗中叫好,张作霖虽是响马出身,但真是天生行武,手下的兵士调教有方。
尤大老爷亦非等闲,攀住张统领这哨人马,确可保一方平安。
不大会儿来在一排营房之前,引路的兵士停在一扇门前,说道:“回禀统领大人,奉天府的人带到了。”
里面有人说了声:有请,兵士拉开房门,将龚庆有让进去。
屋子里有两个人,一个是张作霖,还有一个侍官。
张作霖见龚庆有进来,连忙起身道:“龚师爷不辞劳苦远道而来,未曾出迎望且赎罪。”
龚庆有忙躬身施礼:“张大人见外,鄙人今日前来并无公务,怎敢有劳大人。”
两人落座,侍官端上茶,龚庆有从袍袖里拿出那方端砚,又起身捧到张作霖面前。
“张大人,我家老爷前几日得了此物,素闻大人喜爱文房用具,特差小的给您送过来,还望大人笑纳。”
张作霖哈哈大笑,侍官把盒子接过去,打开给张作霖看。张作霖向盒内看了一眼,连道喜欢。
侍官关上盒盖,捧着砚台树立一旁,张作霖道:“尤大人的帖子我收了,届时定当前往。在此多问一句,知府大人有什么差遣卑职的事情吗?”
大清朝的官制,同品官职文官比武官大。尤仲文是四品知府,而张作霖只是个统领,连总兵都算不上,所以在尤仲文面前要自称卑职。
那年头官职高没有用,谁有枪谁才是大老爷,故此张作霖表面客套,实际上没把尤仲文放在眼里。
龚庆有一听张作霖这么问,就知道张大人并不愿意赴宴,他不想跟尤知府走的太近,没什么用。
那么现在问清楚是什么事,该去就去,不该去到那天找个借口推辞就是,他又不怕得罪尤知府。
“张大人,近来南方吃紧。我家老爷恐奉天生变,如此一来就想跟大人筹谋些法子,以免到时慌乱。并无他事。”
龚庆有实话实说,诳这位张大人不是闹着玩的。他可没想到那方仿品砚台差点要了他的命。
张作霖先是冷笑一声,随后笑道:“尤大人多虑,关外三省不比南方。总督大人平日里法度森严,哪容乱党逞狂。奉天城有我张作霖守着,尤大人高枕无忧矣。”
看着张作霖这嚣张劲儿,龚庆有心中升起一丝不悦。
小小统领口出狂言,你是没见识过革命党的厉害,南方各州衙府郡哪可谓兵不强马不壮,却让革命党搅的鸡飞狗跳。
革命党诡计多端,人员混杂,隐藏极深,就算他们走你对面都认不出来。看张作霖如此轻敌,只怕来日奉天有祸啊。
听过这番话龚庆有没法再接,人家都让尤仲文躺个高枕头睡大觉了,还研究个屁。
想到这起身告辞。
“张大人兵强马壮,统制有方。奉天城定无大碍,我家老爷也是对大人心存感激,还望大人如约。小的就此告辞,免误统领军务。”
龚庆有最后这句话提醒张作霖,别忘了自己只是个统领,奉天知府请你,你得掂量掂量。
龚庆有一走,张作霖让侍官把砚台拿出来,置于手中把玩。玩儿了一会儿抬头问道:“这是好东西吗?”
尚三旗跟马前卒关在牢中有些日子了,一直也没人提审他们。
马前卒是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倒是安然。尚三爷可熬不住了,见天的吃糠咽菜,无酒无茶,这比开刀问斩还难过。
开始的时候还强忍着,怕在牢里闹事惹恼狱卒。后来是实在受不了了,便开始破口大骂。
狱卒也不理他,这让尚三爷甚是不解,按理说辱骂朝廷官差,皮鞭子早就抽下来了。可现如今竟然没有人理,把尚三旗闲的简直要疯。
监牢之中只有他和马前卒俩人,马爷还不爱说话,除了吃就是睡。尚三旗好几次想跟马爷聊聊,马爷也不接话。
这一天尚三旗实在熬不住,走到墙根儿,蹲在马前卒跟前。
马爷正在睡觉,尚三旗搞不明白他哪来的这么多觉。
“马爷,醒醒,跟你打听个事。”尚三旗摇晃马前卒。
马前卒应了一声:“什么事?”
一看马爷回应,尚三旗乐了:“我说,你看我整天骂那些官差,他们怎么不打我呢。”
瞧见没有,不挨打还难受。
马前卒回了一句:“朝廷不体罚革命党。”
哦?还有这事。
尚三旗做梦也想不到,还有不挨打的犯人,从古至今都没听说。
这大清朝怎么突然这么开明,革命党胡作非为居然还不用挨打。
“革命党不挨打,也不杀头,朝廷对你们这么好,你们还闹什么劲儿。”
尚三旗这句话算是把马前卒唤醒了,他一翻身坐起来,问道:“你不是革命党?”
这一问弄得尚三旗一愣,自己当然不是革命党,是郎桐让自己假冒革命党以图保全性命。
“我可不是革命党。”尚三旗说。
马前卒笑了:“既不是革命党,你怎么跟我关在一块儿。”
尚三旗本想把自己那点事说说,转念一想不行,马爷要是把自己卖咯,以后还怎么痛骂狱卒还不挨打。
“我……我是革命党。要不也不能关这儿。”尚三爷很没底气。
马前卒又问:“既为革命党,你给我讲讲,革命党做错了什么,为何下狱?”
这事尚三旗从没想过,当下的革命党在光绪朝叫做乱党。
乱党可真遭人恨,裹挟光绪爷还妄图谋害老佛爷,大清沦落至今都拜乱党所赐。现如今又闹革命党,再这般折腾一通,大清没准就完了。
到那时纵然自己贵为上三旗也是白搭,可惜这个好名字了。
四下无人,尚三爷不想冒充革命党,他想好好开导开导眼前这位年轻人。
人生短暂,到处都是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不好好花心思升官发财,倒是玩儿了命的给朝廷添乱,是不是打娘胎里出来就缺心眼啊。
“马爷,明人不做暗事。我尚三旗不是革命党,那些败坏朝廷的事我们旗人从来不干。”尚三旗道。
马前卒点点头,一扭身躺下,又要睡觉。
嗬!这把尚三爷气的,大胆反贼,在你家三爷面前还想睡觉,看你家三爷如何整治与你。
想到这尚三旗伸手去抓马前卒衣领,想把他提起来。手指刚触碰衣领,那马前卒向里面一翻滚,躲过了这招,随即已是面对尚三旗。
三爷一愣,自己从没失手过,眼前这位马爷不但避过去了,还是背对着自己避过去的,莫非此人是个练家子?
马前卒瞅着尚三旗,尚三爷不敢再动。沉默片刻,马爷说道:“你既为旗人为何下狱?”
“盗了知府的顶珠。”尚三旗答。
“因何偷盗呢?”马前卒问。
“家财败尽,不去偷盗如何为生。”尚三旗说。
马前卒又笑:“旗人怎会无有生计,朝廷旧制可按月领取钱粮。有吃有喝却去为贼,你我到底谁人是贼?”
这番话把尚三旗说糊涂了。
可不,自己是旗人,还是上三旗的人。怎么可以去偷盗朝廷命官,这就是反朝廷,把自己跟革命党关在一起没错,告自己个伙同革命党也没错。
这么一想霎时顿悟,敢情这就算革命党了。如果早早遇到马前卒,再听到此番开导,何苦还用郎桐劝慰,自己早就认了。
跟朝廷对着干的就是革命党,尚三旗这半辈子就没饶过朝廷。违反大清律的事,只要不杀头,样样都要试试。
今日里落到这般田地,想不做革命党也不行了。郎桐说朝廷不杀革命党,先认了再说。
马前卒见尚三旗不说话,也懒得再问,闭上眼睛又要再睡。
尚三旗想跟马爷说说,其实自己也是革命党,刚要开口,却听到牢房门外有人高呼:“人犯马前卒,大老爷提你 过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