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书咱们说过,龚庆有去北大营请张作霖下帖子,尤仲文要宴请张统领。去的时候还送了张作霖一方端砚。
这方端砚是龚庆有在聚雅轩买的,是件仿品。龚庆有没看出来,尤知府也不过问这事。
这张作霖跟汤如珍有交情。汤如珍是光绪朝的进士,虽说在南方履职,可每年都回乡探亲。
那时张作霖还只是个侍卫营的小头目,汤如珍回奉天,张作霖负责安全保卫。张统领亲率马队给汤大人开道净街,看家护院。
一来二去俩人就熟了。
张统领仰慕汤如珍的学问,况且汤大人知书达理,为人正派,对土匪出身的张作霖毫无歧视之意,张作霖亦是感恩戴德。
至从汤如珍赋闲在家,张作霖隔三差五就去拜访。除了跟汤如珍请教些学问、时事,还拿些小玩意儿孝敬汤大老爷。
张作霖恭敬读书人,渴望知识,头脑灵活,与时俱进。汤如珍也很喜欢张作霖,可谓惺惺相惜。
那天龚庆有送来这方端砚,张作霖玩儿了两天。一琢磨,自己留着也用不上,这种好东西不如送给汤大老爷。正所谓宝剑赠壮士,红粉送佳人,物尽其用。
于是选了个日子,带上几名随从登门拜望汤如珍,还带着那方端砚。
汤如珍见张作霖来了,赶紧设宴款待。说实话,至从汤如珍只剩功名无有官职,来汤府的旧识越来越少。只有张作霖还念念不忘,就连换过贴子的尤仲文都不来了。
席间,张作霖就把砚台拿出来了。先说让汤大老爷瞧瞧,一起点评一番。
张作霖这人胆大心细,做事滴水不漏。虽说他本想把砚台送给汤如珍,可他得先看看人家喜欢不喜欢。要是不喜欢,收了也是闲置,想不起来自己这份孝敬。
汤如珍见过的东西多,尤其文房四宝,他是正统的读书人嘛。
端砚一拿出来,汤如珍就知道是仿品。汤大老爷为官多年,还是在南方任职,家里的端砚也有几方。
你给汤如珍牵来两匹马,兴许他分不出哪匹是战马。要说砚台,他比肇谅还熟悉。
汤如珍手捧砚台,笑道:“材料款式尚好,皆为临摹内务府的手艺。唯有匠人心浮气躁,用功不到,少了神韵。此砚为死物。”
凡是人工造物,都需要制造人灌注心血,用心去做,那有可能产出绝世珍品。若是敷衍含混必为俗物。
张作霖立刻就听出来了,仿品呀。也不惊讶,敷衍几句,让侍卫收好,不再提了。
等他回到军营,立刻命令随从彻查此砚出处。张作霖不糊涂,他知道尤仲文不会拿一假货糊弄自己。
对于尤知府来说,既然差人下请柬,那就是想巴结自己。再说一方小小端砚,尤仲文不会舍不得,故意用一仿品送礼,省俩小钱,这事不可能发生。
所以说张作霖这人颇有心机,此人遇事不慌,想事情周全深入。没有这样的脑子也熬不到眼下的位置。
张作霖跟尤仲文没什么交情,故此不会拿家藏的玩意儿送给他,一定是临时在店铺买的。
随从研究半天,从放置砚台的锦盒上发现了端倪。
过去呀,大买卖家的包装盒都是定制的,盒子上都有买卖家的字号。就像古董有款儿,包装盒也有款儿。
那么这个款儿写在哪呢,写在盒子里面,没有写在盒子外面的。这个款儿是做什么用的呢,不是用来打广告的。
谁看见店名就来买东西,不是。
这款儿就是张发票,有人买东西买假了回来找,你得连盒子一起带来,否则店家不认。
而且一般人不知道这款儿写在哪,都写在盒子里面的底上,这个底上又粘了一层牛皮纸。
平常没人去揭这层牛皮纸,只有买主跟店家理论时,店家去揭牛皮纸。如果看见自己店铺的字号,那没什么好说的,退货。如果没有,那就得跟来人说道说道。
张作霖手下能人众多,有人揭开盒子底的牛皮纸,露出几个小篆:聚雅轩。
这就差人去打探聚雅轩在哪,一天的工夫就问清了所在。那没什么好说的了,上门问罪吧。
有人说了,凭什么就问罪,万一买主就是当仿品买的呢。这种经常发生,可在尤仲文身上发生不了。尤知府给张作霖送礼不会舍不得银子,再者说只要问店家多少钱卖的,就知道有否蒙骗买主。
一方二两银子的砚台,卖给龚庆有一百两,这不是找倒霉吗。
再说乌四爷在聚雅轩那卖瓶子。
四爷要了三万,肇谅不置可否,得请洪熙过来决断。
拴子请来洪老板,洪熙跟乌老四客气几句,又看瓶子,这一看傻了。
这瓶子他听说过,做梦也想不到能出现在自己的店里。那是,乌四爷从没进过这种小铺子,有好东西洪熙也瞧不见。
一问价,洪熙收不起,他哪有三万两银子。想杀杀价吧,杀下来个三千五千的于事无补,他还是收不起。
这就开始琢磨主意,最好是能把东西留下,而后再找同行合伙将瓶子买下。或是立刻倒手,赚点佣金得了。
跟四爷一商量,四爷不干。凭什么呀,先放你这,三天后取钱,爷那边有债主子等着呢。
不只是欠奉天衙门那一百两,答对筒子六的媳妇得花钱,答谢龚庆有还得花钱,这钱花的海了去了。
再者说,就这一小破铺子,跟你们也不熟,你们跑了我上哪找你们去。
乌老四有点后悔进了这屋,最近就是晦气,什么事都是阴差阳错,一不经意就不顺心,想躲都躲不了。
俩人在这墨迹,一个要现银,另一个要缓缓。都是嘴碎之人,呛呛起来没完了。
肇谅和拴子在旁边也帮不上忙,好在今天没打眼,这瓶子是真品。没瞧东家都快犯抢了吗。
洪熙没本钱,还想赚大的,肇谅顶瞧不起这样的。想那天合当,就没有跟卖主废话的时候,写当票付银子,一干二净。哪有洪熙这样的,干嘛呢这是,庙会上闲磕牙呢。
肇谅懒得看了,想去店门口透透气,于是对拴子道:“我去门口呆会儿,东家有事你叫我。”
拴子点点头,肇谅就出去了。
刚一出门,却发现门口站着五个人。一位穿长衫的,其余四个短衣襟小打扮。
这五个人正在说话,看肇谅出来就不说了。穿长衫那位说了声:“就这么办。”迈步往店里走。
跟随那人的两个伙计,有一个夹着锦盒。肇谅看到锦盒心中一惊,正是那天装端砚的盒子。再看这伙人的气势知道不好,买主反过味儿来了,这是要找后账。
三个人进到铺子里,门口还守了两位。
肇谅一想,一会说岔了动起手,连东家带掌柜、伙计,仨人捆一起也不是人家对手呀,得赶紧溜。
想到这儿,对守在门口的二人道:“这小铺子没好东西,前面都是大买卖家,你们该去那边逛逛。”说完溜着街边就走了。
守门口的俩人还琢磨呢,这客人嘴够损的,直接砸人家招牌。
洪熙还在和四爷商议交易模式,一看进来仨人,暗骂肇掌柜哪去了,今天生意这么好他人还没影了。
那天卖端砚洪熙不在,买主他没见着,那锦盒他也不知道是自己家的。
文玩字画形状各异,包装盒大大小小什么样的都有。所以洪熙认不出自家的盒子。
见有人进来,肇掌柜又不在,洪熙就想应付几句打发走来人,再跟乌老四接着磕。
他顺手拿起那块包瓶子的绸缎将瓶子盖上,这叫不露白。有值钱的东西不能让不相干的人看见,以免他人见财起意。
穿长衫那人对后面俩人使个眼色,夹锦盒那位将盒子放在拦柜之上,而后每人看住一个,四爷跟拴子就等于被治住了。
洪熙此刻才觉得有些不妙,怎么着,来胡子了?胡子抢瓶子来了?不能吧,这还带着锦盒呢,该是出让东西的吧。
正胡思乱想之际,穿长衫那位打开拦柜上的锦盒,那方砚台便显现眼前。
洪熙一看就明白了,完,买主找后账来了。
古玩行的规矩,同行之间串货不能找后账,就算看打了眼也得擎着。
而客人买了东西得先说好是真品还是仿品,真品有真品的价格,仿品有仿品的价格,一经确认不得反悔。
最怕的就是仿品当真品卖,古玩行赚的就是这份钱。现如今事已败露,除了退钱还得赔点。
但这都不算事,有笔大买卖等着呢,百八十两银子还叫钱吗。
“先生,您这是……”洪熙明知顾问。
四爷也在拦柜边上,往锦盒里瞟了一眼,心说这破玩意儿,我们家里都拿着垫桌腿,还真有人买。
再看来人的脸色,知道是来找茬的,八成是买着假货了。尤此更不信任这家铺子,是真不想在这卖东西了。
这端砚是肇谅卖的,那天洪熙不在。现在恰好肇谅不在,洪熙心想赔个不是,痛骂肇谅几句,多赔俩钱儿也就完了。他可没工夫掰扯这事,只怕乌老四不耐烦了走人。
没等洪熙开口,穿长衫那位道:“这方端砚,你们多少钱卖的?”
嗯?洪熙一听就明白了,来人他不是 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