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出几条胡同就看见了三盛园包子铺。范五对这里并不陌生,因为与人民电影院相对,这座电影院是范五童年时经常光顾的场所。
有一次父母带着他,兴高采烈的来这看电影。是一部至今让范五莫名其妙的片子——《追捕》,父母好像看的很来劲,而范五只记住一个场景,日本警察的马队追捕男主角的时候,马路上有一个急转弯,很多马匹脚下打滑摔倒在地。把范五急的,恨不得跳进银幕把那些马扶起来,只因为不能让坏人跑了。
这个包子铺他好像只来过一次,是三姥爷带他来的,就是徐麻子的三儿子。这位三姥爷总带他下饭馆,在聚宾楼吃过,在红旗饭店也吃过。
包子铺不大,眼看要到打烊时分,店里伙计正在把椅子摞到桌子上,有俩人在扫地。
谁是老李,范五并不认得。书中也没有详细描述,一个龙套角色用不着浪费笔墨,现在他才觉得轻视谁都是失误,当你需要这个人的时候,你却不知道他是谁。
范五面对屋里忙碌的众人,只好说了一声:“请问,原来御膳饼店的老李爷俩在不在这?”
一个年近六十正在扫地的男人直起腰,如果这人是老李的话,那么范五实在用不着描绘他的模样,一张普通到见过十次也记不住的脸,像亿万国人一样,普普通通的来普普通通的走。
全屋里的人只有老李注视着范五,其他人都在忙,忙完这些就可以睡觉。所以,没人愿意在此时搭理一个外人。
“五爷?”老李开口了。
范五心里一股暖流,这句五爷叫的发自肺腑,是那种久别重逢的亲人才能体现出来的情感。
老李走到范五面前,两只眼睛在范五脸上扫描。
“五爷你,没死?”话一出口老李觉得不对。又改口道:“城隍老爷?”
范五想起《大话西游》里紫霞仙子初遇至尊宝问的两句话:“神仙?”至尊宝摇头,又问:“妖怪?”至尊宝又摇头。于是紫霞仙子说了声谢谢。
非神非妖,不是同等级别,谁搭理你。
老李问范五是不是城隍老爷,范五无法回答,也无法跟老李解释眼下这一切。他找老李是想知道范有贤死后,活着的这些人又发生了什么。
“我是范五。”除了这句范五再也说不出别的,他不敢承认自己是范城隍显灵,他没神通。
老李有些激动,不知道该怎么款待范五,手足无措。范五看看铺子里也没有说话的地方,手指对面:“那边说。”
俩人走到电影院门前,电影院房顶霓虹闪烁,照的一片通亮。
老李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给范五。范五满心感激,他都忘了自己还会吸烟。一口烟吸到肚里,范五平静了:“老李,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挑要紧的跟我说。”
城隍爷问一个素人奉天城发生了什么,老李无法回答,说白了他不想回答,范城隍问的是废话,可能是来骗烟卷抽的。
范五在想怎么把这一切解释清楚,很难。索性换个问法,不能惊了老李。
“饼店没了?”范五问。
老李也许开始怀疑范五不是真的范有贤,可能是妖精幻化,对于范五的提问没有立刻回答。
“我犯了天条,神通被收了,现在凡人一个。”范五终于想出了合理的谎言。
老李信了。他急于与范五诉说,五爷已经成为众生中的一员,老李心疼。
“你和赵家哥俩走后,饼店和旅馆都卖了。我们爷俩没有落脚地方,就来这当伙计,面案的活儿我会干,孩子打杂,一晃十几年了。”
这些不是范五想听的,他想知道那些被他写死的人是不是又复活了,比如郭七那样。
“还跟哪些人有联系。”范五问。
老李想了半天,没人跟他有联系,这位书中被边缘化的龙套,哪来的承上启下,谁都不认识。
看样找到老李是白折腾了,一无所获。
还有最后一件事得老李帮忙,范五需要一驾马车,去荒地沟乘坐。
“帮我搞一辆马车,下乡。”范五觉得自己跟老李更像两个克格勃特务秘密接头,聊的都是组织里的事。
老李听到范五要下乡有点兴奋,他知道下乡就是去荒地沟,以前五爷也是这么说的。
“又要重建城隍庙?”老李眼中放出光芒。
什么?还建庙?范五真想摸摸老李脑门,发烧到多少度。
荒地沟的城隍庙在最后关头被太岁挤爆,已不复存在。老李一定认为是庙不在了五爷的神通才没的。
“不是,老家有妖。”范五不想说太多,因为他也不知道太多,言多必失,说出这些已经够了。
“我们东家有车,我去说一声,这个面儿他能给。”老李信心满满。
“那就好,我还没地方住。”范五又说。
老李又开始打量范五,城隍爷没地方住,解释不通啊。
“我原来住西关的城隍庙,现在法身没了,住不进去。”范五理直气壮。
“那跟我委屈一宿吧,住铺子里。”老李没想到城隍落魄的时候比伙计还惨,盘算着五爷到底犯的哪款天条。
在铺子里睡觉很简单,两张餐桌并成一张床,铺上被褥就睡。范五没睡过这么硬的床,况且好像在梦里也不用睡觉,他眼睛一直没闭上。
铺子的各个方位已经此起彼伏的出现鼾声,范五更睡不着了,来回翻身。
在他身边的老李同样睡不着,老李对这位从天而降失去法力的范城隍还是心存芥蒂。法术说没就没了,况且这位五爷没有那股豪迈劲儿,缩手缩脚的。
老李朝着范五这边小声说:“五爷,回乡下用不用我陪。”
范五应道:“不用,你干你的活,我得住一阵子。”言外之意时间太久老李陪不起。
老李却不甘心:“没事,东家人好,歇个十天半个月他也不恼。”
包子铺的面案歇十天半个月东家还不得疯了,怎么会不恼,老李一定是在客气。
“这小店赚钱吗,伙计可雇不少。”根据屋子里鼾声的音爆点,范五估算最少有十个人。一个小小包子铺请这么多人,能赚出挑费吗。
老李答到:“有亏有赚,反正不亏本,想剩钱难了。”
“东家是谁呀,在这玩儿呢?”范五不相信还有这样的东家,不赚钱也不赚吆喝,就是爱看这热闹劲儿。
老李叹了口气:“大善人,有没饭辙的东家就收留,一来二去闲人就多了。我们爷俩来这投奔,东家二话不说就留下了,我知道用不了这么多人,可没办法,面案这手艺除了包子铺别的地方用不上。我想跟五爷走也是想换个差事,在这拖累东家过意不去。”
好人遇上好人,这是缘分。奉天城里还有这么有良心的富户,范五想不出来会是谁,也许像徐麻子一样确有其人。
“东家叫什么?”范五随口问了一嘴。
“石奉山。”老李也随口一答。
石奉山在三盛园开包子铺。
范五让老李给他一支烟,老李给他点上。这位假冒的城隍一句话都不想说,他无话可说,梦中显化的这都是什么呀。
通过窑姐找到老李,再通过老李找到开包子铺的石奉山。石奉山明明是跟闵廉要打回奉天,他怎么又开上包子铺了,谁呀,谁给乱续的,比高鹗续的《红楼梦》还恶心。
一支烟抽完,睡梦中的伙计已经有开始咳嗦的。范五不管,他觉得老李未必会知道详情,问问也无妨。如今自己失了法力,什么都不知道。
“这石奉山跟着队伍打奉天时我还知道,后来就不行事了。他怎么会干这行买卖。”范五装作坠落的天使,一落地就算完。老李那是颇为同情,城隍爷折了翅膀一样俩眼一摸黑。
“东家跟着革命军打奉天的事有年头了,这么多年您犯的错还没了结呢。”
老李更关心的是范城隍什么时候找回神通,跟一个睡包子铺的城隍爷混太丢人。
“先说石奉山。”范五不耐烦。
老李把石奉山在民国初年的事扼要讲了一遍。
书中结尾交代闵廉请石奉山跟它一起打军阀张作霖,还把韦向天提为旅长,何庭跟铁鹰都留下听用。
按老李的说法是他们打败了张作霖,奉军撤回关外,大总统黎元洪奖赏了闵廉等人。
可好景不长,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位黎大总统把张勋弄进了北京城。这位不是白给的,在北京城搞复辟,拥戴溥仪重掌大统。这下全国又乱了,各路军阀纷纷起义,又是打的天昏地暗。
闵廉实在看不下去,国家任这些人胡折腾哪有安稳之日,一气之下弃官还乡。闵廉一走石奉山也不能干了,本来他就不愿意打打杀杀,于是带着家眷回到奉天。
张作霖真是条汉子,不计前嫌,请石奉山出任奉天警察总长。石奉山推辞不过,当了十年总长。五十几岁的时候辞掉这个职位,又去北市派出所任所长。
所里的事他也懒得管,盘了这个包子铺接济穷人,不为赚钱,就是找个营生打发时间。
石家虽然不富裕,过日子钱总还是有,他媳妇文家是本溪大户,娘家隔三差五的就给送钱。据说他小舅子会理财,钱赚的海了去了。
前面那些老李说的都靠谱,最后这段玄了。石奉山的小舅子会赚钱?他小舅子就是文澜,文澜会赚钱?
“你是说文澜赚钱送给石奉山?”范五问道。
范五居然知道石奉山小舅子叫文澜,老李觉得这城隍爷假不了,五爷没见过石奉山和文澜,如果不是城隍爷他哪能知道这么详细。
老李“嗯”了一声。
范五心想这些人物离开自己都活的像个人样,难道自己写错了吗?杜撰的东西还有对错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