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潘拉着何庭出了客栈,叫了辆洋车上车就走。何庭还纳闷儿,急着走什么呀,有活儿还是老潘丈母娘没了……
"哎,老潘,怎么个意思这是,活儿干完了没分账呢,就这么走了?"何庭说。
老潘坐身边用胳膊肘顶了何庭肋巴骨一下,何庭疼的直咧嘴,知道自己兴许说错了话,不言声了。
车行五里在一小饭馆门前停下了,老潘付了车钱,二人进门找桌子坐下。
店伙计一看忙过来支应:"哟,潘爷何爷,今儿来的早啊,想必饿坏了,二位吃点什么呀?"
老潘四下瞧瞧,店里没几个人,还没到饭口,来的确实有点早。"老三样,烫壶酒。"店伙计应了一声进后厨了。
何庭知道老潘肯定有话跟自己说,也不开言,单等老潘讲话。
老潘掏出烟卷叼上一根,何庭连忙从兜里摸出火柴给点上,那是毕恭毕敬。
抽了两口烟,老潘低声道:"今天收工早,有闲工夫我给你说说,今儿这趟活儿是怎么个门道,日后别露怯,外人还以为我老潘掖着藏着不实在。"
店伙计端上来一个冷盘,是盘牛腱子,还给上了一壶酒。何庭把酒给老潘满上,是洗耳恭听。
"咱们今天的手艺叫小贴"老潘说。
何庭咧了下嘴,心说这还算手艺呢。
"发的那些单子就叫小贴。"
何庭点点头。
"小贴发出去就叫粘人,我们俩叫撒幅子的,店里那卖狗皮膏药的叫把二门子,屋里那位郎中叫掌穴,郎中身边还有一人叫敲家子,选中这家客栈叫做安窑。你都记住了吗?"
何庭咔吧咔吧眼睛,说记住了。其实他上哪记住去,这也太乱套了。
"潘爷,我现在记住了,出这门就得忘,不记这些不成吗?"
老潘眉毛一皱:"我今儿跟你讲的都是江湖春典,不懂这些你怎么在街面上混,谁跟你搭伙做买卖,人家说的你都不懂,整个一棒槌。"
好嘛,江湖这么麻烦,还得懂黑话。何庭在奉天城的时候倒也懂几句,都是眼巴前的,这么专门的可没听过。
干一行就得爱一行,既然在京城想出人头地,学真本事受点累也值。
"潘爷,小的受教了,您再给讲讲,这个钱是怎么赚的呢?"
何庭和老潘前脚出了客栈,后脚那位哮喘患者可就被卖狗皮膏药那位引领进了里间屋。
里间屋很简单,一张八仙桌,桌边坐着位郎中。
这郎中可够气派,缎子面的长衫,外罩马褂,金丝边眼镜,挂着块金链的怀表,尤其那大背头,油光瓦量。
长的也带劲,鼻直口阔大耳垂轮,一看就是富贵之人。
郎中旁边站着一人,看样像是仆人。郎中也不说话,倒是那仆人先请哮喘这位坐下,又开口道:"这位先生哪不对劲呀?"
没等病人回话,郎中狠狠瞪了仆人一眼,又做了个制止病人开口的手势。
"多嘴的东西,主家自己能说清楚还要我们郎中做什么。"郎中道。
仆人我听这话连忙低头称是,又道:"有劳先生伸出手来让我家老爷给您把把脉吧。"
这患者一看心明白了,果然是好能耐,中医讲的是望闻问切,病人自己都说出来了还用你大夫做什么。
病人抬胳膊放桌子上,郎中出二指搭在手腕脉搏处,双眼微闭,凝神片刻。又看看病人舌苔、耳根、喉咙,然后道:"这位爷赶上换季的时候喘气有点费劲,是吗?"
来的这位一听,神了。就这么一摸便知道自己喘气有毛病,行啊。心里高兴脸上可没带着,微微点头。
郎中又道:"春末秋初风起风止您可都是要命的时节,憋的险些丧命对不对?"
病人一听这话眼儿都直了,连点头都忘了。
没等郎中开口说出是什么病,旁边那仆人又先说话了:"哟,这位爷跟察哈尔省的督军聂大人一样啊,叫什么病来着……那个那个……哮喘肺痨?"
病人刚要回上一句:正是,郎中伸手就给那仆人一个嘴巴,啪!打的那个脆呀,把病人吓了一跳。
"混账东西,总是改不了多嘴的毛病,你若能医这座位给你,悬壶济世积德行善吧你。"
郎中起身要走,仆人忙过去按住:"老爷,老爷,小的也是救人心切,咱们医好过这类病,这位爷他有救啊。"
到这时病人可就来精神头了,这位神医瞧的准啊,一搭脉就知道是什么毛病。而且这病在他手还能治,这是何等造化,活菩萨呀这是。
"先生,您别怪这位兄弟,他好心眼,我这毛病可有日子了,各味的药材吃了不少,不管用。您今天要是能帮我去根,花多少钱我都认,病好利索咯我再奉上份厚礼。"
郎中展展眉,面露为难。那仆人好像也知道自己惹了事,低头不语。
这病人纳闷啊,这二位怎么了,能治不给治,舍不得免费药方子,想跟自己要俩钱儿?说话呀,自己没打算不花钱呀。
"我说先生,您做善事免费瞧病不容易,该我们自己花钱的呢我认头,只要您出方子,想要多少钱开个价,我决不划价。"病人也真是急了。
那郎中叹了口气,打开个小皮箱拿出纸笔,仆人跟着取出砚台,磨墨润笔。
刷刷刷,郎中开出一张药方递给病人。病人接过来一看,方子上写的是:麻黄、川杛、木瓜、牛膝、杜仲、年健、入地风、洋红花、串地锦、麝香、天麻等几味药材。
随后又写了药量,煎服方法和服药的时辰。
病人高兴,这就算有救。心琢磨是不是得花几个钱啊,揣好药方抬头想问问价,这一抬头不要紧,看见郎中和那仆人直勾勾瞧着他,又把他吓了一跳。
怎么茬儿这是,这是心疼药方子准备往回抢吗?
"先生,在下感谢您的大恩大德,您开个价,多少我得给您留点。"
郎中又叹了一声,站起身走到窗前,凝望窗外不语。那仆人急的直搓手,看着这位都快哭了。
这下换成病人紧张了,什么意思,药方珍贵?无价之宝?那坏了,这不是要讹人吗?
病人刚要开口,仆人说话了。
"先生啊,您不知道,怪我多嘴,您这种病我家老爷是不给开方子,他不给治。"
嗯?还有不给治的病,头回听说。
病人回头看了眼窗前的郎中,又回头瞧着仆人。
"您这毛病根本治不了。"仆人说。
病人一听,可不,都说治不了。可你刚才还说能治,治好过一个了,怎么又改口了。
"才刚给您那方子您仔细瞧了吗?"仆人问。
病人从怀里掏出药方子打开细看,没看出来什么门道。
"这里面有味药材您根本淘换不着,给您方子您也是凑不齐,故此我家老爷恼怒,按理说应该请您回转,可我说露了嘴了,不给您方子有损医德,给了您也是空欢喜一场,这善事就做不成了。"
还有买不着的药材?病人又看了一遍药方,这才发现有一味没听说过。
"这串地锦是什么东西,好像没听说过。"
那仆人欲言又止,病人更着急了:"你刚才说察哈尔的督军可医好了,他是怎么凑齐的?"
仆人不敢搭话,郎中从窗前走回来,坐在桌前。
"先生,天下没有医不好的病,只有寻不着的药。想当年为治佘太君的病杨六郎去盗萧太后的头发做药引子就是这个道理。药肯定有,可不是谁都能得着的。"
郎中一席话更让这病人有兴趣了,哦,有药,就是难淘换,这串地锦就跟萧太后的头发一样难得,那也得先说说萧太后在哪呢?
病人是治病心切,一着急就乱了方寸,再加上郎中和仆人一来一回这么折腾,可就把什么都忘了。
"先生,那位督军大人的串地锦打哪来的呀,我也来一份不就得了,多花俩钱儿也成啊。"
这话一出就算玩儿完,入了套了。
郎中没接话,仆人开口了:"这串地锦本是蒙古内庭的御药,只有各部王爷可以享用,闲杂人等用了就是死罪。本来就没多少,所以街面上根本见不着,咱们平头百姓听都没听说过。
我家老爷给督军瞧病的时候得知他与蒙古各部交好,很多王爷都欠他人情,这才敢开这份药方,他能医好咯咱们不成啊。"
到这病人才听明白,敢情这串地锦有钱也买不着,要么说自己的病医不好,梗子出在这了,没人敢给自己加这味药。
屋里没声了,那病人低头琢磨。郎中和仆人对了下眼神也不说话。
过了片刻,病人抬头道:"二位,今日相遇就是缘分,您二位注定是我的贵人,要不是遇上你们我这辈子也不知道还有这味药材,这是天意,你们得帮我。"
可不是嘛,除了他们俩谁能说出来串地锦这味药材呢。
郎中闻听又要起身,仆人又是一把将他按住:"老爷,反正今儿我也是多嘴了,索性就多到底,这位爷的病我见过,那真是要命的毛病。咱们不能见死不救,我替这位爷求个情,您也豁出脸去让督军转给咱们几钱,救救这位大哥吧。"
说完扑通一声双膝跪倒。
那郎中双眼紧闭说了声:"惹了祸了。"
病人两眼一亮,哎!有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