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上西楼（一百八十一）毕业

月月毕竟是小孩子，适应能力强。邬玉和美琳在麦迪逊逗留的一周里，月月就跟自己的父母逐渐熟悉亲近了起来。

小姑娘很快爱上了美国。首先，她爸爸有一辆车。虽然是辆小小的二手车，但是当年北京几乎没有私家车，这辆可以带着她到处跑的交通工具实在是太可爱了。其次，她爱上了美国电视里的卡通片，尤其是那种不说话，只用动作表达意思的，比如“Pink Panther“（粉豹）。那个用几笔勾勒出的形象，诙谐幽默的配乐和故事情节常常引的孩子哈哈大笑。比起国内的人参娃娃，日本的铁臂阿童木要轻松多了。

最苦的是邬玉。一个月后，她孤孤单单地回到了北京。那个两室一厅的单元房又剩下她一个人了。虽然今非昔比，如今她已经步入中年，比上次独自一人住在这里时成熟了很多。但是那份孤独寂寞似乎更甚，尤其是孩子走了，带走了曾经的满室欢笑。

这一年的夏天，邬燕和冷卫星的绿卡被批准了。他们一家三口去移民局做了面试，留下了指纹。不久就接到了正式通知。

那个年代，从红色中国来的留学生中间，绿卡还是非常稀奇的东西。大家都想得到它，但是谈何容易。一向为人低调的冷氏夫妻没跟任何同学，朋友，邻居分享这个消息。他们自己买了一瓶红酒，做了两个平时舍不得吃的好菜，算是庆祝了。

有了绿卡，找工作就去除了一大难题。与周围那些打算在美国能耽搁多久是多久的大陆同学不同，冷卫星积极地准备着他的毕业论文，争取尽早地完成学业，投入工作。

取得博士学位最难的莫过于写毕业论文。看着阅览室里收集的那一本本装订成册的博士论文，冷卫星体会到了师兄师姐们的辛勤，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压力。

系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念够了学分，通过了博士资格考试，做足了试验，可谓过了五关，斩了六将，但是败在最后的毕业论文上。卫星也见过已经工作了多年的前辈，博士论文通不过，一直是准博士（PhD candidate）。他们心中一定有大把的心酸。学校给这些人留出了十年的时间，在这十年里，他们随时可以回来答辩。十年后，他们的准博士资格就被取消了。

冷卫星的博士导师是一位在药学届颇有建树的老教授。但是他只能给学生做大方向的指导，比如选题，不会做具体细节的辅导。真可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自从拿到绿卡后，冷卫星不是没有过先工作再完成毕业论文和答辩的想法。做学生的那点奖学金实在是少的可怜。邬燕实习生的工资也非常低。孩子跟他们住在学校附近破烂的公寓楼里，所在的学区也不怎么样。如果有了工作，他们就可以搬进好一些的居民区，月月的学校也就会好很多。但是一旦工作起来就要全力以赴。那样，博士答辩就会遥遥无期，甚至于流产。拿不到博士学位，之前做的所有努力就会付之东流。

夜深人静，孩子早就进入了梦乡。下了晚班的邬燕看到丈夫躺在床上，睁着大大地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怎么啦？你平时不是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吗？”

“唉，难哪。不瞒你说，我已经给东部的几家药厂发了求职申请。一听说我有绿卡，都非常积极地给了回复。有些还提出请我去面试，参观他们的公司。但是参加了工作，博士学位就有可能泡汤。”

“为什么不先拿到学位再说呢？你跟人家联系怎么也不跟我打个招呼？”邬燕有些不自在。

“我不过是探探水深水浅。没想到人家这么热情。拿到学位谈何容易啊，你是没见到过那些论文没通过的，真是挺惨的。如今住的这个地方也太差了，不光委屈了你，也委屈了孩子。”

“还是头一次听说你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你要是担心我和孩子，就应该把学位拿下来再找工作。如果有了博士学位，以后你可以做R&D（Research and development，科研）。只有硕士学位的话，大概只能在生产线上。你能甘心吗？如果你后半生的事业不顺，成天唉声叹气，对我和孩子都是折磨。”

“再说，你连一次defence（答辩）都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一定通不过呢？如果不行，甚至差的很远，再做计较也不迟啊。”

听了妻子的话，冷卫星没的可说了。

之后的日子，冷卫星加紧了博士论文需要的试验，核对和论证。终于，在1989年的元月，他一举通过了博士论文答辩，取得了药学系的博士学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