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上西楼 （五十八）淑惠

冷尚正上大学的这一年，他的三哥冷尚中大学毕业。老三尚中学的是林业，毕业后被国家林业局雇用。当时林业局的职工宿舍拥挤，像尚中这样家在北京的，单位都不分给宿舍。不同于1948年老二尚生毕业的时候，1952年的北京房屋紧俏，一房难求。新政府成立后，各大部委，各军兵种，各种机关都成立在北京。除了办公设备场所供不应求，机关工作人员及家属的住宿更是问题。老三在单位没宿舍，外面的房子也租不到，只有回家来住。

在冷先生，冷太太的几个儿子里，尚中的个子不如二哥高，长相不如大哥俊朗，念书不如老四尚正专心，但他是最活泼开朗，最容易招人喜欢的一个。一米八的个头，满头乌发，眉清目秀。见人微笑，出口成章，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中学，大学里，冷尚中不知道掳走了多少女同学的芳心。他自己游戏期间，游刃有余，但是对谁也没动过心。他知道，女大学生们都是人中翘楚，大多数是女王范儿。他可不想走二哥的老路，做个妻奴。但是像大嫂那样的贤妻良母他也不喜欢。老实巴交，勤勤恳恳，到最后也没捞着一点儿好处。那样的媳妇太窝囊，没用。

刚刚进入林业局没多久，尚中就发现其他科室里有这么一位金淑惠，个子虽然不高，人长得也不是特别漂亮，别人没觉得有什么特殊，但是他怎么看都顺眼。有一次在食堂排队买午饭，尚中正好排在金淑惠的后面。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不说话不知道，一开口就听得出来，这位金淑惠也是老北京人。

买好了饭菜，二人在食堂僻静处找了一张小桌一起吃午饭。尚中几句话就打听清楚了金小姐的底细，原来她家也是满清后裔，一直没离开过北平。抗战时期金小姐在北平上的中学。抗战结束后她进了专科学校，学习打字，会计。如今在会计科工作。

对于旗人的那些规矩，二人特别熟悉，言语也十分投机。之后就不用说了，他们常常不约而同地同时出现在食堂，然后共进午餐。久而久之，其他同事们都不再约他们一起去食堂吃午饭了，他们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走在了一起。

婚后，淑惠自然跟尚中一起住进了冷家。这个时候，素贞已经去了东北，家里张妈帮工。尚中一结婚就告诉母亲，淑惠跟大嫂不同，她是职业妇女，言外之意，张妈不能辞退。三儿子和媳妇吃住在家里，除了自己的衣服和床上用具自己洗以外，其它的家务一概不管。平常的日子，淑惠起来就吃早饭，然后急急忙忙去上班。晚上吃了饭就钻进自己的屋子里，说是累了。别说立规矩，连早上请安，晚上“跪安”都免了。周末金淑惠常常回娘家，尚中则在自己的卧室里睡到日上三竿。对于这种不懂规矩的儿子媳妇，奎云自然是一百二十个不满意。话里不免带出些刺来。

听丈夫说婆婆当年是皇族后裔，大嫂虽然没见过，据说也是上三旗出身，金淑惠就开始有了点儿自卑。如今婆婆的闲言碎语里是说她没规矩，没教养。她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于是她走出房门，在当院高腔大嗓地叫了起来：“说谁没规矩没教养呢？有什么了不起的？谁比谁差多少？姆们镶黄旗也不比谁差，打雍正爷开始，紫禁城就是镶黄旗的人住着。王爷有什么了不起的，离着康熙爷不知道差着多少辈儿呢！”

奎云知道不能出去跟儿媳妇对骂，那样太有失身份了。她对丈夫说：“看看你的好儿子娶回来的泼妇。我早就打听过了，她家祖上是个包衣奴才，仗着主子才入的旗。她身上一滴满人的血都没有，如今好像她姓金就是个黄带子，真是可笑。”

冷先生皱着眉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们怎么还讲究这些陈芝麻烂谷子？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是我先提的吗？是不是来一位儿媳妇我就得当一回孙子？这两口子吃在家里，住在家里，一毛钱都不交，比住店还方便，还实惠！“奎云眉毛一扬，指着外面：”你去跟他俩说，下礼拜给我滚出去。我们家不缺祖宗！“

这一场闹剧终于以尚中做出让步谢幕。尚中将自己的工资交一半给母亲作为日用开销。周末张妈休息，老三夫妇做家务。从此，奎云与金淑惠井水不犯河水，见面打个招呼，多一句话都没有。

这一年尚兰已经十六七岁，对于一向对她鼻孔朝天的三哥，她不愿意去招惹。她私下里问二哥尚生：“你们这自由恋爱都是怎么搞的啊？不是狐狸精就是爱扎人的刺猬。比起妈给大哥找的媳妇差远了！“

尚生苦笑：”妹妹，这恋爱和结婚就跟赌博似的，只有掀开了扣着的碗才能知道骰子上究竟是几个点。您就自求多福吧。您要是对自由恋爱那么不自信，要不然我跟妈说说，早早儿给您找个婆家？“

几句调侃的话说的尚兰满脸通红，一跺脚，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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