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婆媳之间

出国前琼没跟婆婆打过太多交道。每次去婆家，一家人都对她很客气。琼对婆婆的印象应该说是相当不错的。出乎意料，婆婆下了飞机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申的母亲虽然出生在乡绅家庭，由于长期不工作，加上住在上海小弄堂和工人新村，于是沾染了许多小市民气。她觉得琼是来陪读的，没有申，琼根本出不了国。由此讲话不由得趾高气扬起来。而且她认为这里是儿子的家，她来了就是这个家的主人。

经历了24小时的阵痛，孩子还是生不下来。最后，医生决定剖腹产，否则大人孩子都可能有危险。于是，安妮终于被医生从琼的子宫里抱了出来。看着手脚齐全，哇哇大哭的女儿，琼喜极而泣。但是听说生了个小囡，婆婆的脸一下就拉了下来。尽管她已经有了两个孙子，但是对申这个长子生了个女娃娃还是特别不高兴。

琼没有奶水。安妮是吃美国奶粉长大的。三个月就胖嘟嘟的，很可爱。但是申的母亲对安妮时不时地漏出嫌弃之色。她说安妮长着一只鸡屁股嘴。从而每天鸡屁股不离口。一次琼看到婆婆把女儿的两个小脸蛋挤在一起，孩子开始流口水，继而哭了起来。琼上前抱起了女儿，心疼地搂在怀里。

婆婆总是唠唠叨叨，让他们马上再生一个，说不定是个男孩子。琼在心里冷笑，她婆婆完全不知道这个囡囡是几经周折才怀上的。

琼产后没多久就回校继续学业。婆婆在家带安妮。因为结婚生子早，此时琼的婆婆还不到六十岁。但是她除了带孩子，其它家务一概不插手。琼下了课要煮饭，看孩子，打扫卫生。一切停当后琼把安妮哄睡了才能开始做作业。从琼一进门，婆婆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直到睡觉。

琼发现每次买了鱼虾，婆婆都仔细地分成小包放进冰箱里。申和琼每天中午带饭。饭盒是琼装好后放入冰箱的。有一天她拿错了饭盒，把申的午饭带去了学校。吃饭的时候发现饭盒的底部有三条炒熟的大虾。从此之后她开始留意，发现申的饭盒总是比她的多些鱼虾肉蛋。不知道婆婆什么时候悄悄做好，趁她不备放进申的饭盒。琼的心凉的很。当年申住在琼家里，她的父母每天从自己的定量供应中分出牛奶，鸡蛋给申。如今婆婆偷偷给自己的儿子加营养品，对自己这个产后不久的媳妇反而一点点都不照顾。

不久，申和琼买了第一个房子，一个带地下室的两层独立房。就在他们搬家之前，琼的母亲从上海来探亲。琼的母亲出嫁前是上海一位大资本家的千金。她在美国留学时曾经是宋氏三姐妹中一位的好友。回国后一直做大学英文教授。她为人低调谦和。无论同事还是邻居都很爱戴她。文革时期，尽管她有海外关系和复杂的背景，但是因为她的好人缘，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

申和琼的房子有三个卧室在楼上。夫妻一间，安妮一间。剩下的一间只能住母亲或婆婆一个人。另一位只好住在地下室。

这天趁儿子媳妇不在家，申的母亲对比她年长近二十岁的亲家母开了口：“这里是申的家，侬晓得伐。已经不像在上海时的晨光。侬要识相一点，自己提出住去地下室。”琼的母亲没搭腔。搬家的时候，琼提出请婆婆跟安妮暂时住在一个房间。婆婆断然拒绝。琼的母亲则自己提出住进地下室，理由是那里安静。

琼的母亲来了之后，申的母亲每天把安妮让她带。自己坐在沙发上喝茶，看电视，吃零食。而且常常指使琼的母亲擦地，洗碗，打扫厕所。但是只要琼一进门，她就换了一幅面孔。

母亲回到上海后没多久，琼收到了父亲的电话。原来琼的母亲去美国前就已经被诊断出胰腺癌。医生说她最多维持十个月。早就拿到签证的母亲决定放弃治疗，到欧洲和北美去看望在海外的儿子和女儿。全家上下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患了不治之症。

现在母亲已经病入膏肓。琼放下所有的事，马上飞回了上海。望着一生用自己的生命爱护着五个子女的母亲，琼痛不欲生。琼的母亲拉着她的手，委婉地向琼叙说了她婆婆的那番话，以及在美国那一个月里亲家母如何像使唤下人一样的使唤自己。母亲提醒琼离婆婆远一点，无论多么辛苦，也要自己把安妮带大。望着生命垂危的姆妈，想想身患癌症的老人在自己的家中受到的委屈和侮辱，琼心如刀割。她的喉咙像是堵了一块石头，泪水像决了堤的小河，怎么也挡不住。

回到美国后，琼含泪向丈夫叙述了母亲临别时的话。申开始唯唯诺诺，不置可否。后来说了一句”我母亲虽然口气不好，但是并没有错啊。现在确实不再是当年我们住在你家的辰光，这个家确实是我的啊。没有我的高工资，我们哪里买的起这样的房子？“琼一下光火起来。她觉得申忘恩负义。当年不是她的家人资助，申岂能有今天。于是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从结婚到现在的十年里，他们夫妻因为一些小事也时而争吵。但是这次完全不同。申在琼家住的那三年里，虽然琼的父母对他亲切客气，但是他总有一种屈辱感。如今觉得自己是翻了身的奴隶，今后自然要当家做主。

不久，申的母亲也回了上海。之后的近二十年里，无论申怎么说，琼坚决不允许申的父母来美探亲。否则她就带着安妮离开。而且二人从来没有一起回国探亲。琼每次回国只见自己的家人。而且琼觉得婆婆不喜欢安妮，担心孩子受委屈。她以安妮在申家住不惯为理由，从来不允许申带安妮回国。为此，申的父母十分不爽。在申探亲的时候，以及申每周问候的电话里，他们没有一次不抱怨琼。把她说的一无是处。

天下绝大多数的夫妻之间都有些小打小闹。然而申和琼之间的吵闹除了他们自己的矛盾，还关系到两个原始家庭。夫妻间的裂痕随着每一次的争吵，越来越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