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 （十二）

无论人间上演着悲剧还是喜剧，无论人们是快乐还是愁苦，时间都按照它自己的脚步一分一秒，一日一月，一年一年地向前走去。

转眼之间，珊珊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她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秀气的脸上总是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这一年，她高中毕业了，而且是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的。她的文笔特别好，文章在杂志，报刊上发表过许多次。学校的老师在家长会上对杨梅说，珊珊是他教过的最出色，最有天分的学生。她今后很有可能成为全美家喻户晓的作家。老师的话让珊珊羞红了脸。毫无悬念地，她被斯坦福大学文学院英文专业录取了。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珊珊，心情是复杂的。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这个学校，这个专业是她梦寐以求的，今天机会终于来了。忧的是，这四年大学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父亲会给她交学费吗？

自从迪斯尼乐园里发生的那件事以后，珊珊对她父亲的态度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她觉得父亲的所做所为让她无颜面对这个世界。虽然妞子没对任何小朋友提起过那件事，但是珊珊的心理一直都背负着沉重的包袱。她不再和父亲多说一句话。不再和父亲一起出门。但是现在，为了自己的学业，她不得不面对父亲了。

终于到了和父母坐下来谈钱的时候了。珊珊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事到临头才知道，自己还是太天真了。父亲根本不同意她去念这个学校，这个专业。陈新觉得所谓英语专业就是没有专业。全美人人都说英语，今后毕业了，充其量去做个教师，挣不了几个钱。大概上学时候的花销今后几十年都还不清，太不划算了。而且大学那里都能上，斯坦福的学费贵的太离谱了。他又不是大富翁，哪儿来的钱去打这个水漂？珊珊试图跟他解释英语和英语专业之间的区别，斯坦福和其他学校的不同。但是陈新已经打定主意不付任何学费和生活费用。他说美国没有哪条法律规定，父母一定要付子女的大学费用。

说了半天，完全没有通融的余地。最后珊珊缓缓地站了起来，对她父亲说，你除了钱谁都不爱，谁都不在乎。如果不是有离婚协议，估计聪聪哥哥的学费你也不会交。你算个什么父亲？你把家里的钱拿到股市上去赌博，现在让我们大家来替你买单。原来你也知道美国有法律，请问美国那一条法律规定丈夫可以打老婆？你是有病，应该去看看医生。

女儿的话把陈新气得跳脚。他站起来指着珊珊的鼻子破口大骂。杨梅一见，吓得半死，赶紧挡在女儿前面，唯恐陈新会动手。珊珊轻轻把母亲推开。她对母亲说，我可不像你那么好欺负。他今天敢动我一下，我马上找警察。而且我绝对会让警察把他带走。她回过头来对父亲说，不信你试试！

陈新马上就软了手脚，骂骂咧咧地回他自己的房间去了。

杨梅好伤心。女儿这么优秀，却不能上她心仪的学校。她查看了他们夫妻二人共有的银行账户，上面的存款所剩无几。她找到学校，要求给女儿低收入补助金。结果被告知她家的情况不符合低收入的范围。她和小刘讨论这件事。小刘说，如果你家符合低收入，大概加州80%的人都是低收入。姐，你自己的收入大概比加州州长的收入还高，学校怎么能给你补助呢？

杨梅实在没辙了。她把女儿带到咖啡馆，打算跟女儿好好谈谈她今后怎么办。看着几次欲言又止的母亲，珊珊主动开口了。妈妈，你不用再为我的事情操心了。爸爸说的有一点是正确的，美国确实没有法律规定，父母一定要付儿女的大学学费。如果我们家是低收入，三餐不继，我是不会请求你们给我经济上的帮助的。但是，我家的经济收入应该是中上等的。如果爸爸可以拿家里的钱去股市上一赌再赌，为什么就不能为我的教育做些投资呢？但是，从这件事上，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的事要靠自己。自己的梦想要靠自己去实现。我已经找校方谈过了，他们答应给我保留录取名额一年。我已经在台湾找到了教英语的工作。工资虽然不多，但是他们提供机票，食宿。我会尽可能的多攒些钱，争取明年秋天可以入学。只要学校同意，我除了一边上学一边打工之外，还可以休学一段时间再去赚学费。人家四年读完大学，我准备六年到八年完成。再说，贷款上学也是一条路，实在不行我就贷款好了。

杨梅的眼泪顺着她那清瘦的面颊流了下来，滴进面前的咖啡杯里。

见母亲无言以对，珊珊接着说。妈妈，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你和父亲之间的关系，你就打算永远这样下去吗？你是一个高级技术人员，在公司里享有名望。你的同事对你都非常尊敬。为什么到了父亲面前你就那么软弱，任由他拿你当出气筒，任由他对你拳打脚踢？我做过研究，美国家暴是个问题。但是有很多机构都在帮助解决这些问题。你为什么不做些尝试呢？如果你认为你没有能力说服父亲，为什么不离开他？

杨梅抬起泪眼，对女儿说，我是为了给你和哥哥一个完整的家。珊珊瞪着错愕的眼睛，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半晌才开口。这太不可思议了。你知道你们的婚姻状况给我和哥哥造成了多么大的精神伤害吗？每次你送我们去刘阿姨家，我们都知道，你肯定又要挨一顿打。我们两个在阿姨家坐立不安。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看你是否还能站起来走动。哥哥几乎快要疯掉了。他说作为一个男子汉，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挨打而无能为力，他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个男人。但是他即不可能跟父亲对打，也不能叫警察。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去做药剂师？因为那是一个相对稳定的职业。他打算一旦有了经济能力就把你接走。

虽然我是年级第一名，但是自从那年去了迪斯尼乐园，我就特别自卑。而且只要有人提到迪斯尼乐园，我就不由自主的发抖。只要有男孩子接近我，我就想起父亲那张狰狞的脸。杂志社的编辑不相信我的作品出自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他认为我过于成熟，情绪过于低沉。听了我的家事，他说你父亲大概有心理疾病，他应该去看看心理专家。

婚姻是你们两个人的婚姻。他家暴是绝对错误的，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儿责任吗？你任由他掠夺你的劳动所得，任由他殴打你，辱骂你，你没有做任何努力去改变现状。你这是在纵容他。妈妈，你知道吗，聪聪哥哥一直跟我们保持联系。他特别阳光，特别自信。如果当年你和父亲离婚了，也许我们会遇到一些困难，但是我们最起码精神上是快乐的。妈妈，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无论离婚与否，你都要为保护你自己的合法权利做一番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