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 （七）

一晃三年过去了。三年里，杨梅又生了一个女儿。女儿生在春天，出生时，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这让杨梅想起了“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随即给女儿取名陈珊珊。陈新自作聪明地说，这小丫头比预产期晚了一个星期才出生，真的是姗姗来迟。杨梅笑了笑，没跟他解释此珊珊非彼姗姗。对这个无论中文还是英文都没有什么素养的丈夫，她早就不再白费唇舌了。

女儿出生后，陈新特别高兴。他父母只有两个儿子，一直想有个女儿。而且，听说白梅给艇仔生了一儿一女，如今他也没输给他们。但是他的工作一直是个问题。博士后不能一直做下去。如果学校研究经费紧张，或者觉得他做的太久，没有什么成绩就不会再聘用他。在这所大学能做三年已经是奇迹了。每年快到期满的时候，陈新都特别紧张，担心拿不到下一年的合同。他一直在申请大学教授的职务，只是没有任何好消息。听说旧金山的一个community college需要一名物理讲师，陈新投去了申请。没过多久，他被录用了。如此，他告别了生活三年的芝加哥，只身往旧金山而去。

杨梅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实在是吃力。她请来了自己的父母帮忙。

当初收到杨梅出嫁喜讯的时候，杨家爸爸乐坏了。他在电话里告诉女儿，他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杨梅苦笑，原来自己是父亲的心事。小旭出生后，杨梅寄了一张孩子的照片给父母。掐指一算，杨家爸爸马上明白女儿是未婚先孕。他写了一封信，严厉地批评了女儿一顿。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如此不自重呢？要知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当初为什么没做人工流产？幸亏陈新是个负责任的好男人，否则，你杨梅大姑娘家的养个私孩子，杨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杨梅庆幸自己当时报喜不报忧，只说自己结婚了，而且已经接受了蒙托罗拉的聘书，不日将走马上任，所以不能回去办喜事。如果当年让父母知道自己结婚时已经身怀六甲，父亲完全有可能强迫她去做引产。

如今，老两口都退休了。女儿学业有成，儿女双全，在大公司蒙托罗拉工作，住在世界名城芝加哥。他们在镇上很有面子。要去美国的事他们逢人就说。杨梅父亲私下对老伴说，还是我当年有眼光吧，如果二女儿没上大学，这美国我们只能隔着太平洋远远地望一望。

一家人不可能一直分居。杨梅虽然很喜欢自己的工作和同事们。但是陈新在旧金山，她只能在西部找工作。好在硅谷不乏软件公司。很快，她在一个小公司找到了软件工程师的职位。不久，他们就举家搬入西部了。

杨梅在那个小公司做了一年。经过朋友的介绍，她加入了一家世界五百强的软件公司，总部就在硅谷。此时的杨梅，职务比四年前高，工资，分红，公司股票加起来，收入相当可观。陈新经过一年的教课，对这个新工作也很得心应手了。他们都有了长期的工作，也已经持有绿卡。于是，他们在硅谷贷款买了房子。三个卧室，两层楼的独立房，非常适合他们这四口之家。

住进独立房对陈新来说不是件新鲜事，但是这是第一所自己拥有的房子。所以陈新特别兴奋。他除草，刷漆，修晒台，在后院开辟菜园子，种果树。看着后院忙碌的丈夫，望着前院跑来跑去玩耍的儿女，杨梅觉得所谓幸福也不过如此了。她和丈夫不是没有过争执，但是最多吵吵架。她觉得陈新大概是接受了白梅的教训，不会再动手打人了。她甚至想，是白梅的退出给了她今天的幸福生活。她真该感谢白梅呢。何况白梅也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大家各得其所。

如果说有什么让杨梅不满意和担心的，就是陈新那强大的控制欲，家里的所有财政收支完全控制在他自己手里。自从杨梅有了工作，陈新就要求她把公司发的支票签字，由陈新存入他自己的账户里。杨梅对这种做法很有意见。陈新的账户没有她的名字，她完全失去了对自己劳动所得的支配。公司同事有时候一起出去吃午饭，谁家结婚，谁家生了宝宝，大家都是要凑份子的。杨梅在同事中算是中等收入，她不能，也不好意思跟别人说她没钱啊。几番争执，陈新终于同意开一个二人共有的银行账户。杨梅的工资直接存到那个账户去。但是她很快发现，她的工资一到账，绝大部分钱就被提走了，只剩下可怜的一点点。有一次发了工资后，账上的金额没有显示出陈新预计的数字，他一晚坐立不安。一直盘问杨梅，钱是怎么存进去的。虽然没有直接说出口，其实大有杨梅做了手脚的意思。后来才知道，银行当晚调整系统时发生故障，每个账户的报账都出了偏差，但是钱是一分一厘都没有受过影响。收到银行给每个客户的道歉信，陈新才消停下来。

她问陈新钱去了哪里，回答是他在统一管理。在生活上，陈新也是非常苛刻。无论买什么东西都要反复跟他请示，说明，直到他同意才能拿到钱。杨梅感到很不舒服。从大学毕业后到结婚的几年里，她都是自己掌握自己的劳动所得。如今处处掣肘，花点钱就像是求陈新施舍。杨梅提出分账过日子，自己管理自己的收入，各自拿出一部分钱付按揭和日常花费。这个提议遭到的陈新极力反对。他说分得这么清清楚楚的还是两口子吗？你是不是嫌弃我挣钱太少？我把钱集中起来，是为了便于管理，即不是花在我自己身上。也没寄给我父母。你账户里的钱我也没有全部提走，难道还不够你偶尔出去午餐，给同事凑份子吗？我不明白，你闹的是什么？陈新说的振振有词，让杨梅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