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带我去他的天主教堂,教堂活动后遇到几个好友。瘦小的威尔士和超重、高大的帕蒂夫妇和单身汉小个过胖的阿隄,威尔士家在教堂的小卖店对面,阿隄在这里做义工。
这个小卖店是会友捐给教堂的赠物,希望帮助它有足够经费开展活动。这里一周只开一、两天。一位女士负责,阿隄帮忙,随叫随到。特别是有较多人捐赠时,让他来帮助进货,然后值一次班销售。
这天阿隄愿意招待我,买点喜欢的东西。专门开了门。东西堆积如山,厚厚的尘土、显得又旧又脏。有沙发、床、垫,桌椅家具、有各种艺术品,许多油画,大黑胶盘唱片,各种书籍,各种服装,有挂着的、更多的是堆在黑袋子里,据说在院子义卖时才会展出来。我没看上什么,因为比潘姐带我去的旧货店的东西要贵、要糟。
阿隄看我不想买,就从锁着的柜子里拿出首饰,我看有几条漂亮的项链,可以和舞衣相配,便买了下来。司替我付了款。
这时司说他家的许多摆设、画、灯具都从这里买的。也算为教堂捐款吧。回家后他指给我从小卖店买的东西。
离开小卖店,进入威尔士的家。这个房子很小,临着一条有公交车穿过的大马路,地铁站就在旁边,人来人往、几分钟就一趟地铁咣当咣当开过来,坐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实在吵死了。难为主人了,他们住在这里几十年,两女儿生在这里。大的是中学数学教师,小的是惯偷,这时在监狱。
我听了觉得太奇怪了,为什么差别如此之大?帕蒂说,刚结婚时他们两个很穷,她是小职员,其丈夫才开始做自己的生意,卖保险。老大出生在这个环境,学习非常努力。
老二出生时,家里经济条件大大好转,她要什么,能买就买。不能买也想办法满足她的欲望。由于娇惯,她的胃口越来越大。开始偷家里的东西、帕蒂的首饰和家里的钱。最后到各种大小商店偷,书念不下去。小时被警察逮后,送回家,长大之后送监狱。在家里偷得没法管,就让警察带走。原来是蹲监狱几天、几个月,现在是几年。
我问不看心理医生吗?她说不管用。也许将来就在监狱生活一辈子了。
帕蒂骄傲地告诉我,她掌管家里,大家都要听她的话。丈夫回来晚了,就把大门锁上不许进,他的坏毛病改好了。我听后觉得用这种方法管家,不讲道理,靠惩罚,就会出这个惯偷。这是教育的失败。
他们说,两个孩子离开家,他们两人不用住这样大的地方,扫雪、收拾院子和清扫门前的人行道的工作量已觉吃不消。正在寻找价钱合适的公寓房。
两年后他们家搬到两屋一厅的公寓楼,在很偏僻的地方。这次搬家的操劳使威尔士得了肺癌。我们前去看望,帕蒂请我们共进简单午餐。我和她在厨房边准备食物边聊天,才知道离开这个老家,威尔士很悲伤,大半辈子的生活情景挥之不去,念叨不断,情绪低落,加上劳累、饮食缺少青菜水果,年轻时过分抽烟等诸多因素,酿成重病、不能手术、放化疗均无法控制。
没过半年就听说被上帝招收。我们在外地没有参加他的追悼会。帕蒂每年感恩节会来电话问候。
离开他们家,我们和阿隄走在路上,司得意地告诉阿隄在中国城的所见所闻。阿隄听后,转脸对我说,带他去看看。我看了司一眼,意思是我们带他一起去吧。司生气地说,不去,也不许我带他去。
我真不明白他们是几十年的朋友,怎能这样对朋友?难道怕我被阿隄拐跑吗?我们跟着阿隄进了他的家,这是一个三层的小楼,阿隄租住二楼,一楼是女房东,三楼是另外一个单身男士。女房东的丈夫早已去世,这两位男士陪伴女房东几十年。
阿隄的地方只有一个小卧室和一个堆房、极小的厕所,没有厨房,做饭到房东家。从上二层楼梯开始就堆着阿隄的书报,楼梯本来就窄,堆满了东西,只够下脚的一小条通路,他的卧室只有床上清爽,其它椅子、桌子摆满东西,我看着和我舞伴弗兰克差不多,怎么美国人都这样不讲卫生?愿意过着狗窝式的生活。屋里没电视、没收音机。这就是说每天陪女房东在一层,只有要回房间睡觉才会上楼。
三楼男士有工作,白天不在家。
阿隄比司小5岁左右,原来是大连锁百货公司的老雇员,公司准备晋升到外州做管理层工作,他不想离开纽约,就提前退休了。他是德国后裔,从没结婚,年轻时到处旅游,玩得很痛快。
他的年龄使他不用参军。刚退休时到佛州买了一个两卧、客饭厅厨房联通敞开的平房。在里面住了一段时间,由于不会开车,去不了远处,买菜做饭都不可能,周围没有餐馆,实在太不方便,就回来了。接着又在缅因州侄子的住处附近买了大房子,由侄子管理。曾住过,那里太冷,比佛州还不舒服,冬天只能呆在屋里,出去办事一定要麻烦侄子,所以最后只好老老实实住在纽约。
这大慨是司不让我接触阿隄的原因。因为我会开车,可以和阿隄住在这两个房子里,离开他的房东。
我们和阿隄坐到房东女士家,这位女士个子不高,打扮得很漂亮。据说每天不论是否外出都过份打扮。我想至少要用这种方法留住这两个男房客。
我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聊天,听得很奇怪,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女士说近来教堂有几位老教友相继去世,问阿隄去工作了吗?阿隄得意地说都是他给化妆,抬到台子上,在教堂向遗体告别的。
我问阿隄的这个工作,一定挣很多吧。他说是义工、喜好。从十几岁开始,就围着死人转。那时身体很好,周围邻居有人去世,他就去背尸体放到车上或平台上,那时还不会化妆,仔细观察接下来的工作,除穿衣外,化妆是很有意思的,最后他可以从背尸体开始做完全套的准备工作。
他们三人聊得很热闹,因为他们都认识这些人,聊着那些人的趣事。
我看得出女房东需要阿隄的各种帮助,可以说是很好的伴侣。2004年女房东去世,我们正在纽约,阿隄请我们去殡仪馆参加追悼会,向遗体告别。这是阿隄的杰作,把她打扮得非常漂亮,活像一位安静熟睡的美人。看得出阿隄很伤心。
女房东的子女看着两位老租客,不想很快惊动他们,能搬就搬,不能搬先拄着,不忙卖房子。三楼租客不久搬走了。全楼就剩阿隄一人,他仍住二楼,到一楼看电视、用厨房。
不久阿隄和一位身体极坏的肥胖女士成为男女朋友,那年请他们来共聚感恩节。两人在教堂相识,对音乐爱好。餐后我为他们弹奏了贝多芬奏鸣曲暴风雨。弹后他们说熟悉这个曲子。
一次我心脏做碘剂造影时说部分心肌坏死,让我服小剂量阿司匹林。一个月后分不清是胃痛还是心痛,用了过量硝酸甘油,自觉心都冰凉了,吓得要命,叫了急救车送进医院,
第二天来了个同屋,她肥胖的身体把床全占满了,开始没看出是谁,直到阿隄来看她,
她来后的晚上,医院送我到长岛北岸医院做心脏动脉造影,没想到这是永别。我做了造影表明我心脏左心室舒张压稍高,低盐饮食,不用服药。她没能离开医院,我回家没几天就听说被上帝招去。我们没有参加她的葬礼,没有看到阿隄的杰作。
两个女友的相继去世,阿隄对我说,他经常梦见她们,两年里他一定会在天堂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我听后,不以为然,以为这是精神受到巨大刺激的结果。
过去我每周日晚上出去跳舞时,都请阿隄来吃饭陪我丈夫,2006年底阿隄来电话说他吃不下东西,周日不能来陪我先生,问我怎么办?我说没关系。我告诉司,我们去看看他吧。他说不用,会好的。
很快我们去泰国看了二儿媳泰国的家。就在这一周,阿隄离开了我们。我很遗憾,他对我帮助很大,再也见不到了。
帕蒂讲了情况,从头一年年底,他吃不下东西,看医生说肠梗阻,要开刀,他害怕开刀,就什么都没做,帕蒂一直在照顾他。一月曾好转。就在帕蒂没去看他之时,一个凌晨三四点警察局给帕蒂电话,让他赶快去医院看阿隄,阿隄对她说半夜肚子痛得要死,打电话到急救中心,由于全楼就他一人,爬不动去开门,最后请警察破门而入,把他从二楼抬下来。送到医院,太晚已是败血病,无法治疗,很快去世。
他的侄子从缅因州来办后事,司花100美元买了一个较大的鲜花圈,参加了遗体告别。又到教堂去登记举办弥撒。教堂给了一个漂亮的白色有圣母像的大卡片,本想送给其侄子,但他已经回去了,这个卡片一直在我手里,直到司去世,寄给了大儿子,作为纪念,物归原主。
虽然阿隄经常和司联系,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但我总觉得司对他别扭,不知是否有某种自卑感,因为阿隄出生的环境很阔,阿隄自己不争气,没挣到大钱,但社会经历比司要丰富。所以司经常请教阿隄可以到什么地方去玩。
特别在阿隄已经很不好了,去泰国前,为什么司还不想去看他,向他告别,他们俩是什么关系,始终是个谜。
阿隄的脾气很好,但给我印象最深的使他动怒的事情是“纳税人的钱养活外国来的懒汉,他们从外国跑来,享受穷人生活补助、医疗保险,生活得比美国一般上税人的生活都好,谁知道他们在自己国家有多少钱!只要来美国没有钱就可得到这些补助,太不合理了!这些都是我们辛苦工作,打税的结果。外国人来得越多,美国普通人的生活就越差!“
这话在我面前说过多次,他是否在说我?我决心要努力工作,力争不去拿美国的穷人补助。
一天司带我去地铁站边的另一朋友麦克家。并说我会和麦克聊得来。因为他是“大知识分子”学物理的。是他哥哥的同学,从小他们都玩在一起,几十年的老交情了。
这个房子也非常小,只有两层。
一个又矮又胖的带眼镜的老者。打开门,满地是书报杂志,整个客厅,不仅地面,一切平面都堆满捆好的书、报、杂志、从门口开始只有一条仅一只脚宽的小路,直通饭桌旁的单人小沙发,饭桌只在这个小沙发面前空出来,仅能放一个盘子的小地方,其他也摆满东西。
我们跟着他走进去,他毫不客气地坐在沙发上,说他的腿不好,站不住。没有其他坐位,我们只好站着了。司问要搬家,还是要卖掉? 为什么都打起了包?他说本想搬,但还舍不得这个从小生长的最老房子。在长岛的房子,和船,都卖掉了,因为孩子们都长大,老婆也去世了,不想一人住那里,也不想花钱租船坞停放船只。
司问佛州呢?他说那个保留,冬天可去住。然后又说了投资股票的事。
他突然问司我的情况,司说我在中国的大学是数学教授。他冲我笑笑,什么也不说,猜不出何意,据说退休前他在美国宇航局工作过。对于自己的业务只字不提。对我在中国的业务毫不关心。
我和司如此站着和他聊天也很知趣,他不欢迎,没呆多久就走了。
看了他几十年的老朋友,各个奇怪,真没想到美国的普通人竟是这样,我庆幸司比这几个朋友都强。看来是不容易找到的,要珍惜。
过了两三年听说麦克在佛州去世。这个小房子一直锁住,里面仍然堆满东西,后来询问邻居才知这个房子被政府收走,抵税。他住的几个房子应当在几个州报税,但他只报了一州的税,死后政府查知,就没收了这个。
一次在马路上遇到了麦克的儿子,他说是这样的,他还没时间收拾,一直就这样锁着。
特别是可怜的老男人。
别看麦克家就一个沙发,他可是有3处房产,还有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