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工作单位出美女,而且出文化素养和工作业绩都不错的美女。
这样的美女大体都比较能“作”,主要是自己有条件,别人也愿意给这样的女人创造各种条件。这样“作”得在全国行业中都有些影响也属自然,相比之下,倒是情感上或多或少容易有些遗憾。
能“作”,首先得身体好。比如“平”这个大美人,一方面奉工作如天,敬业奉献;一方面敢爱敢恨,受伤快疗伤更快。情感生活总是气象万千惊涛骇浪,有次她一把推开我家门,坐在那里也不说话,美丽的大眼睛里,眼泪一串串出来晶莹剔透顺脸颊淌,最后她恨恨地问:这事如果是你现在怎么办?我哭笑不得:大姐,就不可能出在我身上,我哪有你这么好的身体啊!没到现在我就先累死了。“平”的身体好到眼睛到六十不老花,打网球能把陪练的女婿打趴下,同时还每天游三千米,带孙子养狗烘焙参加各种社会活动。唯一的问题是初老的焦虑。
我俩每次说话,基本上就是她说我听,最后回答她的问题。比如最近一次聊天她最后问“你说老了一个人过,是不是挺好的”。非黑即白的问题我不好正面回答:大姐你雌雄同体,谁HOLD住你啊?她不理我调侃执着问:你说,是不是挺好?我只好说:和别人过受罪的话,一个人过当然最好。但我又补了句:都老了你还和谁过啊?一般老头又比老太太死得早,估计也只有你伺候人家没有人家伺候你的。
与“平”相对的是和我同一个年纪的“荣”,形象如青竹般疏朗端直,年轻时字就写得极好,好多练字的男人看了都自愧不如。“荣”内心诗意如花,但永远保持半开微醉,现在我仍然记得她给我讲的青春故事,“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情到深处的孤独和深刻,即使给我讲,学历史的她也在形式上都弱化处理过了。前几年她弟弟壮年去世,对她打击非常大。见了我,她只重重地摇头:这事不能提。从那以后她过去的如花情意更是回归自然田园。从她最近的字可以看出,她的精神骨骼更清奇简约了。
看我抛家照顾父母。她说:你这样有悖人伦,该走的没办法就让它走,硬着心让它走。该留的就要好好留。我问儿子在美国的她:将来你呢?她淡淡地说:日子永远是各人要过各人的,我给儿子说了,供他上学出来,他就要全部靠自己了,我的钱就都留给我养老了。谁也替不了谁去活,靠神护佑吧。
“红”和“平”相仿年纪,也是奋不顾身热爱生活而且还身体特好的主。狂爱美食、网络,和年轻人。因为女儿在加拿大,老人也都康健。“红”退休没事就去大学教书,闲暇到世界各地旅游,热衷于各种网络上的新鲜事,朋友圈经常见她热情洋溢的转发和评论。几年来她都劝我在网上开博,等我把三年记几篇发她征求意见时,没想到回过来的是一段否定的文字,而且字里行间显现出一种烦躁。慢慢我发现只要我说父母的事她就有点莫名焦躁,但又不停地想知道一切。第一次她去养老院看我母亲,我家老太太状态很好,但她竟然在回去的路上哭得稀里哗啦,收都收不住。直到这时候我才明白了她初老的关键痛点。她的世界一直是面向大海春暖花开,想的都是诗和远方,我一下子把她拉到人最苟且的老年,在驱不去的尿骚味和药水味的地方,有那么一个孤独的,女儿在加拿大的老太太,这足以让她崩溃。
“娅”是我原来的领导,美得自然不招摇,人认真努力又刚强,带着我们做到全国的先进。只是情感不顺遂,单身带个女儿。要强又缺乏安全感导致她整个人发紧,比如打电话,她声音总是阴沉的,话语短硬没有任何情绪。弄得我们接电话时总觉得自己闯了什么祸,其实什么事都没有。有点现实洁癖和精神洁癖的她平常状态都有点防范性,晚上她到我家聊天晚了,每次一定要我出来送她,为的是给大家看到这么晚她是从我家出来的。因为不碰葱姜蒜,她的生活和交往就有了更多的限制,我老说她到处给自己画地为牢。她呢,对我的自在和不拘既欣赏又处处不满。记得有次上级要我们学习几个上了人民日报的行业先进,她组织大家分别朗读了那一整版文章,然后让我们谈体会。没人说话她就指派我先谈,我开口就说现在一写先进就比惨,比可怜,比吃苦,这样写的先进有问题,明明可学的好先进都让写坏了。没想到我这么一说,大家活跃起来,沿着我的方向一路讨论下去刹车都刹不住。她最后生气指着我说:今后开会不允许你第一个发言,把路全带反了。
我离开以后快退休的“娅”得了美尼尔氏综合征,经常就严重头晕呕吐和昏倒,查来查去查不出问题。后来女儿结婚生子,退休了的她全力以赴带孙子,中间还是大晕小晕不断,哪儿都不敢去。前年到北京看病,医生找到她大脑里的病根,保证手术以后一定好。可手术回来大半年仍然经常晕。我们见面说话,能感到她硬撑着的那个正常的壳里面,是更加发紧而消沉的状态。她告诉我她对女儿慨叹,自己将来老去以后就是孤魂野鬼,女儿安慰她:骨灰可以做成钻石,妈,我将来把你做成钻石,天天挂着胸口,永远和你在一起。在和我谈话的过程中她甚至说,不知道为什么退休人员的党支部活动都没有通知她。我就推荐了几本心理学的书籍给她看。
这次春节回去,有人告诉我娅信上帝了。等我们通话,她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她开朗的和我说笑着,声音里有氧有光,过去发紧发硬的状态全没了。我问她病情,她小声说:你说奇怪不奇怪,自从我信上帝那天开始,就再没有晕过。
我不是基督教徒,但我相信,“娅”的信和归属,真的可能松开了她精神上的一些结。
养老送终三年,看到想到的是太多老化后生病、失智与失能的绝望痛苦,那些无力也无解的悬崖和深渊,想来也是每个人初老以后精神上或大或小的结。那天听着电话那边娅说话的声音,我的眼泪出来了,一边替她高兴,一边也对老化后的未来有了不少积极的情绪。
所有的结,兜兜转转都会有解法。
这一点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