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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炒菜的时候放几颗星星》 文:李娟 诵:Bobo 以前,有各种各样的修理匠,修伞的,修碗的,修钢笔的,修表的。现在修理匠几乎不见了。东西用坏了就直接扔了。我们使用这些东西的成本降低了,消费欲被持续刺激。似乎我们活在世上就是为了消耗器物,生产垃圾。 对了,还有补锅的匠人。现在可能很多年轻人都不知道,锅漏了也是可以修好的。洞较小的话,就打个补丁。洞太大了,或者洞太多,就把整个锅底换掉。 我家有好几口铝锅是换过锅底的。新的锅底是铁皮镶的。像接烟囱一样,在连接的边缘处敲出可以互相扣嵌的Z形边,两片紧紧咬合在一起,再敲平敲紧。于是新的锅底诞生了,滴水不漏,旧锅重新派上了用场。 但是这种补法只适用于平底的屉锅或汤锅,圆底的炒锅就没法换锅底了。 记得我家有一口炒锅,锅底常年都是漏着的。有四五处洞,每个洞约芝麻大小。这么小的洞,也漏不出太多东西,于是在很多年里,就由它那么漏着,从没有正式补过。 但我妈会时不时非正式地补一下。她每次揉面的时候,揪米粒大的一点点面粒,按在锅底小孔处。烧菜时,大火很快把粘在那几处的面团烧焦。烧焦后的面疙瘩便暂时堵住了漏洞。虽然这种补法也顶不了多长时间,但是在这段时间里,锅的确不漏了。不像之前,烧菜时,火大了还没事,火一小,锅底就滋啦滋啦响。那是从小孔处漏出去的油或汤水与高温激烈相撞后发出的细小尖叫声。那时,烧火的人透过明亮的灶膛,会看到锅底那几处小小的、激动的沸腾。 这口锅用了很多年,用得越来越薄,小洞越来越多。但那些年里,不知为何,我们从没想过换一口新锅。 在很多准备晚餐的时光里,总是没有太亮的照明。要么是马灯,要么是摇摇晃晃的蜡烛。它们的光芒只笼罩有限的范围。房间虽然因为它们有了些许光亮,但仍被黑暗所统治。板凳下面,灶台后面,天花板上,甚至火焰下方十厘米处,都黑得深不见底。正在炒菜的锅里也是黑暗。锅铲不停翻动,似乎想把黑暗搅拌得更加混沌。我手持锅铲,翻啊,搅啊。我们的食物充满黑暗。我们的果腹之物把这黑暗接引进我们的身体。我们身体内部是黑暗的最终归宿。 但锅底那几颗星星,永远明亮闪烁。 我不停地翻炒,凝视那几粒忽隐忽现的星星。它们是红色的,极其明亮,在锅底的位置永恒不变,在宇宙中的位置也永恒不变。我非常熟悉它们。它们嵌在锅底,嵌在我眼中,嵌在日后历久弥新的神秘记忆里。世界越黑,它们越亮;世界越饿,它们越亮;世界越咸,它们越亮。它们越亮,锅底就越脆弱。我小心翻炒,担心把锅底戳破;又用力翻炒,希望星星更多,越来越多,更亮,越来越亮。为什么呢?我在二十多岁的年华,和锅底的几颗星星对峙,一直对峙至今。 |
我家原来也有这样的一口铁锅,厚厚黑黑的,有点小重,炒菜时锅底有红红的炉火烤着,上面有铁铲来回的刮着,天长日久,就有了一个很小很小的细洞,不注意看不出来,只在对着窗外亮光才能看见细微透进的光。
其实对炒菜而言并无大碍,只是偶尔能听见锅底“呲”的一声,那是一小滴汤水舍身去赴炉火的约会。铁锅用过洗干净,就挂在墙上,可是锅重,铁钉承受不住垮掉了,就去土产店买个草编的圆形中空的锅落子,把铁锅放在上面,稳稳的;可这样又有了一个小问题,洗后的铁锅时不时的会残留一两滴水珠,久了,就会在锅底现出几点铁锈斑。
可大人们说了,人是铁,饭是钢。既然人是铁做的,当然需要铁来补充,炒菜锅是铁的,锅铲是铁的,这铁锈,自然也是铁的,你看各家各户的锅铲,前端都用成了尖尖的,磨掉的铁哪去了?吃进肚里了。
奥斯特洛夫斯基写了“铁是怎样炼成的”,应该还有个姊妹篇:“铁是怎样吃进肚里的”。
那口铁锅伴了我们很长的时间,为什么一直没有扔掉呢?原来是为了在炒菜的时候能放几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