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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心阁》 文:敖玉琴 诵:麦恬 那一年长江涨大水。大水涨啊涨啊,把朝天门的梯坎儿都淹了一大半了。全城的人都到码头上来看水,坐在高处的地方,看那水并不湍急,只是像一块牢不可破的铁板一样,谁试图站上去,就会被拦腰砍成两截,血的颜色变成滔滔江水,打几个漩涡就只剩脑袋漂浮在江上。 上游冲下来很多东西。有拖鞋、电子琴、还有早就胀成圆柱体的猪、凳子、几乎是一个家庭里所有的物体,都有。唯独不会冲下来钱或者裸体女人。最离奇的一天,是冲下来一整栋房子。房子怎么会在水里走了这么远,后来听人说,那不是房子,是一艘做成房子的船,是披了房子外衣而已。 水很浑浊,在趸船下打旋。浅绿色的趸船散发着油漆的味道。 从早上天麻麻亮到天擦黑,都有人来到江边,看着这江水议论纷纷。有想发横财的,说不定可以拣点家具回去翻新翻新卖钱。有只看着江面一言不发的,看了几眼就走的也大有人在。 这天下午,码头上来了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女孩。 这个女人穿着一件夹袄,她提着蓝花儿挎包,向周围的人打听有没有一个叫江心阁的地方。女人描绘说,她的男人是开船的,他说他的船停在江心阁。可是“江心阁”这三个字过于斯文了,很多人都听不懂。女人就找来树枝,在沙上写下三个字,可是她刚一写完,那些沙就神奇地合拢了,像风中有双看不见的手将沙抹平了一样。 大多数人都摇摇头。因为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很有书卷气,不太像重庆这个地方的地名,因为重庆的地名多是门、坝、坪为多,江心阁,像杭州苏州的名字。 有个看上去读过书的人凑过来说,“我敢保证重庆没有这个江心阁,他一定是写错地方了。” 还有一个年纪很大的老者也说,他住在棉花街已经几十年了,但是就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江心阁这个地方。 天慢慢地黑了下来。江对岸一轮明月爬上了南山之巅。 看水的人慢慢地往家里走了,开始的时候码头上的人多得像蚂蚁,后来像站在电线上的麻雀,还有五线乐谱的架势,到最后,只剩下这母女两个了。 女孩子早就饿了,不知道是夜太深还是月光流进了她的眼里,她的眼珠越来越蓝。最后竟然和江上那些提示危险的蓝色信号灯一样,可以发光。但也许还要蓝,像一朵蓝色的火苗在眼眶里跳动。 女人说,孩子,妈妈给你讲江心阁的故事。 你的父亲,是一个力大无穷的水手。前几年的夏天,我在河边洗衣服。突然,从上游冲下来一股大水,把我卷到了河里。我喝了几口水后就昏了过去,醒来后,我躺在一块甲板上。是你父亲救了我。 其实你爸爸也是一个苦命的人,他从小是一个码头上的孤儿。12岁那年有个船长下船吃饭,看他可怜又壮实,就带他上了船。他给他饭吃,教他手艺,但是有一个条件,就是永远不能下船。 我在你爸爸的船上生下了你,可是有一天,我带你下船去看热闹。等我们回来的时候,船的跳板已经收起,爸爸的船,开走了。 女人想起,男人说,他的船要路过重庆,停在一个叫江心阁的地方。 如果你不能下船,又为何要来爱我? 妈妈说完这些话,突然就变成了一块肉色的鹅卵石。 女孩眼里的蓝色不见了,因为惊愕,她的脸上瞬间凝固成大理石雕塑般的庄严。因为她看到,江心突然就来了一条船。船上灯火辉煌。船刚刚从水中升起,刚出水的时候还毫无生机,好几个窗口向外毫无节制地流着浑浊的江水。但是一遇到空气,船立即恢复了生命力,像电流镀过船身一般,一点点光泽闪耀,一点点有了声响,当船的身体从水里拱出三分之二时,驾驶室里的灯亮了,最顶层的餐厅里传出了丁丁当当的餐具声,有一间窗户里则飘起了悠扬的钢琴演奏的声音。 “1,1,5,5,6,6,5......”在那琴声中,女孩张开手臂。她仿佛看到了船全部出水后,一排长长的跳板接二连三,像倒下的多米诺骨排一样,铺到了江边,铺到了她的眼前。她踩过那肉色的石头,回头望了一眼朝天门后的房子和街道,往夜船的方向走去。 第二天,有人在下游的一个湾沱里,见到了他们毕生也没有见过的景象。一位美丽的妇人怀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子,安详地漂浮在水里。漂游十几公里,妇人的衣裳平整,仔细看,连衣裳角角都是缝好了的,可能唯恐途中漂流失了衣物有损形貌。而孩子,用一根绣工精良的布带捆在妈妈怀里,就像睡着了的脸蛋一样白里透红,小手里紧紧攥着一枚肉色的鹅卵石。 在那母亲用树枝写下字的地方,风吹过,流沙自己折叠成三个字:“江心阁”。这是个悲伤的故事不是吗?假如长江中真的有一座城池,真的有从江心升起的岛屿,无论是金竹寺还是江心阁,或许这码头上的离散就多了另外的结局。 江心阁,也许是一艘船,也许是一座岛,也许是一个人。 在有月光的夜晚,你想听故事的时候,它就会从江中慢慢升起。 你相信重庆有这个江心阁吗? |
那奔流的江水啊,你是从重庆来吗?你要把江心阁的故事说给漫长的堤岸听吗?你是要用银白的月光把故事揉碎,用江水包裹着,流进东海,给江心阁找一个安静的家吗?那长长的跳板,就是排列整齐的琴键,在江风里弹奏着只有在江心阁里才能听到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