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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食者不鄙》 文:汪曾祺 诵:石楠 狮子头 狮子头是淮安菜。猪肉肥瘦各半,爱吃肥的亦可肥七瘦三,要“细切粗斩”,如石榴米大小(绞肉机绞的肉末不行),荸荠切碎,与肉末同拌,用手抟成招柑大的球,入油锅略炸,至外结薄壳,捞出,放进水锅中,加酱油、糖,慢火煮,煮至透味,收汤放入深腹大盘。 狮子头松而不散,入口即化,北方的“四喜丸子”不能与之相比。 周总理在淮安住过,会做狮子头,曾在重庆红岩八路军办事处做过一次,说:“多年不做了,来来来,尝尝!”想必做得很成功,因为语气中流露出得意。 我在淮安中学读过一个学期,食堂里有一次做狮子头,一大锅油,狮子头像炸麻团似的在油里翻滚,捞出,放在碗里上笼蒸,下衬白菜。一般狮子头多是红烧,食堂所做却是白汤,我觉最能存其本味。 镇江肴蹄 镇江肴蹄,盐渍,加硝,放大盆中,以巨大石块压之,至肥瘦肉都已板实,取出,煮熟,晾去水汽,切厚片,装盘。瘦肉颜色殷红,肥肉白如羊脂玉,入口不腻。 吃肴肉,要蘸镇江醋,加嫩姜丝。 乳腐肉 乳腐肉是苏州松鹤楼的名菜,制法未详。我所做乳腐肉乃以意为之。猪肋肉一块,煮至六七成熟,捞出,俟冷,切大片,每片须带肉皮,肥瘦肉,用煮肉原汤入锅,红乳腐碾烂,加冰糖、黄酒,小火焖。乳腐肉嫩如豆腐,颜色红亮,下饭最宜。汤汁可蘸银丝卷。 腌笃鲜 上海菜。鲜肉和咸肉同炖,加扁尖笋。 东坡肉 浙江杭州、四川眉山,全国到处都有东坡肉。苏东坡爱吃猪肉,见于诗文。东坡肉其实就是红烧肉,功夫全在火候。先用猛火攻,大滚几开,即加作料,用微火慢炖,汤汁略起小泡即可。东坡论煮肉法,云须忌水,不得已时可以浓茶烈酒代之。完全不加水是不行的,会焦煳粘锅,但水不能多。要加大量黄酒。扬州炖肉,还要加一点高粱酒。加浓茶,我试过,也吃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味道。 传东坡有一首诗:“无竹令人俗,无肉令人瘦,若要不俗与不瘦,除非天天笋烧肉。”未必可靠,但苏东坡有时是会写这种打油体的诗的。冬笋烧肉,是很好吃。我的大姑妈善做这道菜,我每次到姑妈家,她都做。 霉干菜烧肉 这是绍兴菜,全国各处皆有,但不似绍兴人三天两头就要吃一次,鲁迅一辈子大概都离不开霉干菜。《风波》里所写的蒸得乌黑的霉干菜很诱人,那大概是不放肉的。 黄鱼鲞烧肉 宁波人爱吃黄鱼鲞(黄鱼干)烧肉,广东人爱吃咸鱼烧肉,这都是外地人所不能理解的口味,其实这种搭配是很有道理的。近几年因为违法乱捕,黄鱼产量锐减,连新鲜黄鱼都很难吃到,更不用说黄鱼鲞了。 火腿 浙江金华火腿和云南宣威火腿风格不同。金华火腿味清,宣威火腿味重。 昆明过去火腿很多,哪一家饭铺里都能吃到火腿。昆明人爱吃肘棒的部位,横切成圆片,外裹一层薄皮,里面一圈肥肉,当中是瘦肉,叫做“金钱片腿”。正义路有一家火腿庄,专卖火腿,除了整只的、零切的火腿,还可以买到火腿脚爪,火腿油。火腿油炖豆腐很好吃。护国路原来有一家本地馆子,叫“东月楼”,有一道名菜“锅贴乌鱼”,乃以乌鱼片两片,中夹火腿一片,在平底铛上烙熟,味道之鲜美,难以形容。前年我到昆明去,向本地人问起东月楼,说是早就没有了,“锅贴乌鱼”遂成《广陵散》。 华山南路吉庆祥的火腿月饼,全国第一。一个重旧秤四两,名曰“四两砣”。吉庆祥还在,而且有了分号,所制四两砣不减当年。 腊肉 湖南人爱吃腊肉。农村人家杀了猪,大部分都腌了,挂在厨灶房梁上,烟熏成腊肉。我不怎么爱吃腊肉,有一次在长沙一家大饭店吃了一回蒸腊肉,这盘腊肉真叫好。通常的腊肉是条状,切片不成形,这盘腊肉却是切成颇大的整齐的方片,而且蒸得极烂,我没有想到腊肉能蒸得这样烂!入口香糯,真是难得。 夹沙肉·芋泥肉 夹沙肉和芋泥肉都是甜的,夹沙肉是川菜,芋泥肉是广西菜。厚膘豚肩肉,煮半熟,捞出,沥去汤,过油灼肉皮起泡,候冷,切大片,两片之间不切通,夹入豆沙,装碗笼蒸,蒸至四川人所说“粑而不烂”倒扣在盘里,上桌,是为夹沙肉。芋泥肉做法与夹沙肉相似,芋泥较豆沙尤为细腻,且有芋香,味较夹沙肉更胜一筹。 白肉火锅 白肉火锅是东北菜。其特点是肉片极薄,是把大块肉冻实了,用刨子刨出来的,故入锅一涮就熟,很嫩。白肉火锅用海蛎子(蚝)作锅底,加酸菜。 烤乳猪 烤乳猪原来各地都有,清代满汉餐席上必有这道菜,后来别处渐渐没有,只有广东一直盛行,大饭店或烧腊摊上的烤乳猪都很好。烤乳猪如果抹一点甜面酱卷薄饼吃,一定不亚于北京烤鸭。可惜广东人不大懂得吃饼,一般烤乳猪只作为冷盘。 (一九九二年九月九日) |
谢谢了。回国,主要的任务就是吃,吃了这里,再吃那里。交情就在“吃”中了。就像赵本山说的,啥也甭说了,都在酒里了。吃的花样也多,不像在这边,一年四季都是几乎同样的菜。不过我倒是喜欢这边的吃菜习惯,简单,安全。
谢谢听读。现在的国内,那是“满城尽是美食甲”了,每次回去,都是去那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吃莫名其妙的东西,民以食为天,这个“天”,也是丰富多彩起来了,不像那么多年前,能吃上一口肉,就是福气了:~)
还记得少年时,第一次炒肉片,切好的肉片和辅料不知怎么下锅,不管了,一股脑倒进锅里,隔壁的阿姨看见,走过来教我,炒肉片要如何如何,先放什么再放什么,末了加一句:这肉嘛,怎么炒都是好吃的。看来,有像汪老这样精工细作的讲究人,也有不求精解胡子头发一把丢进炒它个底朝天的马虎人。各自乐在其中吧。
那年在学校熬书本的时光,买肉要凭票。班上一位上海同学毛遂自荐,说是他买的肉从来都是肉案上最好的。我和他去到学校的肉铺前排队,轮到我们时,他点兵点将指着铁钩上挂着的那片肉,卖肉的瞄了他一眼,知道是行家,不敢欺负,依所点割了一刀。
我们找了一个炉子,今天的中饭就是它了。又去菜铺提了一颗包菜,他说不能光吃肉,要炒一盘糖醋包菜。看他熟练的操弄,做出的菜还真是好吃,这是一个会生活的人,比我这样混生活的混子强多了。
出得国门,在这边的校园里认识一个湖南同学,他天天要吃肉,也是因为这疙瘩地买肉方便。问他都弄些什么花样,他笑说,哪要什么花样,是肉就行。看来又是一个学艺不精、出来混江湖的太极段子手。
谈到吃九方名菜,倒是记起几十年前的一段小插曲。那天和一个吊儿浪当的哥们在报上读到一则广告,说是本市几家知名餐馆搞活动,推出为工农兵服务,让工农兵也能吃得起平日里资本家才吃得起的菜。读了就有点被感动了。那时我们还是学生,口袋里没几张票子,但既是为工农兵服务,想必也有我们买得起的菜。于是电车转汽车,到了那家餐馆。
果然人不少,找了一地儿坐下,服务员拿来菜谱,粗略瞟了几眼,乖乖的,这一行行的菜名和菜价,就像挥着翅膀的女孩,哪架得住啊!这哪是为工农兵服务,这是给工农兵的爹服务啊。我们荷包薄,胆儿肥,对服务员明说了,我们就是看了你们的广告专程赶来的,就想尝一口没吃过的名牌菜,能不能弄盘便宜的,一小盘也行啊。他看我们说得诚恳,也动了菩萨心肠,这样吧,有人点了鱼翅,正在厨房做呢,看能不能搞点边角余料什么的,给你们盛一盘。谢了小哥,就坐在那里等。看看满堂乌呀呀的一大群人,有几个是工农兵呢?不会面相,也就懒得猜了。
过了一阵子,小哥端来一盘白糊糊的东西,还冒着腥味。这就是阔佬们常吃的鱼翅?尝了两口,也没什么特别的味,好吧,既来之,则吃之,哥俩个把那盘边角余料的鱼翅羹舔了个干净。赶紧溜吧,这地儿,不是我等工农兵能随便进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