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t

听一段文字,
听一首歌...
个人资料
  • 博客访问:
正文

〔羊脂球〕莫泊桑/丁建华

(2020-03-20 07:33:17) 下一个

 

《羊脂球(缩写本)》 文:(法)莫泊桑 诵:丁建华

法国军队败退了,德国军队开进了鲁昂城。

尽管这个城市从一片惶恐中渐渐的恢复了平静,但是市民们仍然有一种在遥远而又野蛮可怕的部落作客的感觉。

又过了些日子,人们一直没有看到传说中入侵者所干的凶恶勾当,于是几个商人心中开始活动了起来,他们通过熟悉的军官弄到了离境证,这样他们就可以到仍然由法军据守的勒阿弗尔港去了,那里有他们的大笔投资。

一同走的共有十个人,他们订了一辆公共马车,天不亮就出发了。

车厢里最好的位子上,坐着葡萄酒商人鸟先生夫妇。鸟先生总是用很低的价将很坏的葡萄酒批发到乡下去,他是个公认的诡计多端、爱说爱笑、而又善于恶作剧的人。他的妻子高大强壮,主意来得特别快。

在他们旁边的是属于更高一个阶层的、道貌岸然的卡雷-拉玛东先生。他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不仅拥有三座纺织厂,并且是省议会的议员。他的太太比他年轻得多,而且又小巧又漂亮。

再旁边是布雷维尔伯爵和夫人。伯爵也在省议会,他拥有的不动产,每年可收入五十万法郎。伯爵夫人气派雍容,很会待人接物。

他们六个人是车上的基本队伍,属于有钱人。伯爵夫人旁边坐着两位修女,她们手里抱着串念珠,口里嘟哝着圣父经和圣母经。

修女的对面,坐着一男一女。男的别号“民主党”,本名高尼岱,他是一切有身份的人最怕见到的人。女的是一个妓女,因为身体发胖而得了“羊脂球”的雅号。她身材矮小,浑身肥得要滴出油来,十个手指头也都是肉鼓鼓的,只有骨节周围才凹下去,好像箍一个圈,很像是几串短短的香肠。尽管如此,大家对她都垂涎三尺,因为她的那种鲜艳的气色叫人看了喜欢。

当大家认出她之后,便开始在那几位正经夫人之间引起了一阵耳语。由于车里有了这个妓女,几位夫人之间忽然成了朋友和知己,在她们看来,好像在这个无耻的卖淫女人面前,必须把她们为人之妻的尊严拧成一股劲,因为合法的爱情总是看不起不合法的自由爱情。

那三个富有的男人,也因为有高尼岱在面前,一种保守的本能使他们彼此更加靠拢,于是他们便用一种看不起穷人的口气谈论着他们如何有钱,又如何对钱财满不在乎。借着金钱的牵引,他们感到彼此都成了兄弟。

因为下了场大雪,车走得特别慢。他们本来打算到了多特吃中饭,现在看来天黑之前是赶不到了。随着时间的延长,大家饿得心慌意乱,但是因为打仗,路上所有的买卖都吓得停止了,根本找不到一个小饭馆。大伙饿得连说话的劲头也没有了。

羊脂球好几次弯下腰去,但每次踌躇一下,便又直起腰来。

下午,他们来到一片四望无边的平原,这里连一个村落也没有。羊脂球终于弯下腰,从长凳下抽出一个蒙着白饭巾的大篮子,从里面拿出鸡、肉酱、点心、水果、葡萄酒等食物和饮料,这些是她为三天旅程准备的。她拿起一个鸡翅膀,津津有味地吃着,一面嚼着一块面包。

香味一散开,大家的食欲更强了。那几位正经太太对这个妓女的轻视就更加厉害了,她们恨不得把她杀死,或者把她扔下车去。

不过,鸟先生眼睛死盯着装在罐里的鸡,他说:“真是妙不可言。这位太太要比我们想得周到得多。”于是羊脂球便抬起头望着他说:“您吃一点吗,先生?从早上一直饿到现在可不好受啊。”鸟先生连忙点头说:“啊,到哪一步就得说哪一步。”说着他便拿起冻鸡腿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高尼岱和两位修女也接受了羊脂球的邀请,开始吃了起来。鸟先生的妻子终于没能顶住五脏六腹的抽搐和丈夫的劝说,接受了羊脂球递过来的食物,她们还轮流用唯一的一只杯子传递着喝酒。只有高尼岱一个人不擦酒杯却故意找羊脂球唇迹未干的地方喝。

这时候,除了布雷维尔伯爵夫妇和拉玛东夫妇,周围的人都在吃东西了。忽然,年轻的太太晕了过去,修女喂了她几滴羊脂球给的葡萄酒以后,她才慢慢地醒了过来。之后又逼她满满地喝了一杯,修女告诉大家:“她是饿极了,没有别的原因。”

羊脂球吞吞吐吐地说道:“呃……真想请这两位先生和两位太太也……”她不再往下说了,怕自找没趣反倒下不来台。在鸟先生的劝说下,伯爵转过脸来,但仍摆出一副高不可攀的架子说:“好,我们领情了,夫人。”

第一道关口一过,大家就毫不客气了,一篮子东西很快吃了个精光,而且都遗憾羊脂球装食物的这只篮子太小了。

既然吃了这个姑娘的东西,就不能不和她说话了,于是大家聊起天来。也许是吃了羊脂球的这顿美餐,也许是知道了羊脂球竟然有险些把敌人掐死的壮举,也许是他们了解了羊脂球的爱慕和憎恨,几位太太竟觉得羊脂球也有可爱之处,甚至她们和羊脂球之间在感情上彼此有相象的地方。

夜慢慢地来了,逐渐车厢里什么也看不清了。不过在羊脂球和高尼岱之间似乎有些动作,鸟先生好像看见高尼岱急忙向旁边一闪,似乎挨了不声不响打过来的很结实的一拳。

好容易经过十四小时,车终于进了城,在一个旅馆前停了下来。

车门开了,一个德国军官很不客气的请大家下车,又很严格地检查了每一个人的证件后就走了,大家松了一口气。

吃饭的时候,店老板催促说:“普鲁士军官请羊脂球小姐去谈话。”羊脂球表示不去。在伯爵和大家的劝说、央求、催逼下,羊脂球才去了。

十分钟以后羊脂球一脸怒气地回来了,大家想知道底细,可她就是什么都不说。

晚饭刚一吃完,大家因为已经累得腰酸背痛,也就都去睡觉了。可是有些事鸟先生已经看在眼里,回到房里,他便把耳朵贴在锁孔上听,一会儿又用眼睛贴着锁孔望,他要看看那种所谓“长廊的秘密”。

一个钟头之后,他看见刚去了厕所要回房间的羊脂球被高尼岱拦住了。他们先是小声说着什么,后来声音大了起来,只听羊脂球说道:“你不知道普鲁士人就在这所房子里吗?这种事是做不得的。”高尼岱不再说话了,只抱住她吻了一下,回到了房间。

第二天早上,大家按时聚在一起等待上车,可是那辆马车既没有马也没有车夫,最后大家在镇上的咖啡馆里才把车夫找到。车夫告诉伯爵,说是旅店老板传达普鲁士军官的命令,不准套车。

伯爵、拉玛东先生和鸟先生三个人去见了普鲁士军官,询问原因。那军官完全是一副占领者蛮横无理的姿态,他告诉他们三个人,没有别的缘故,就是不愿意,便把他们打发走了。

谁也不明白,这个德国人藏的什么心计。他们甚至想到,自己可能成为人质,军官是要勒索他们一大笔赎金,于是三个有钱人都想好了可以让人相信的谎言,来冒充穷人,很穷的人。鸟先生干脆把表链都摘了下来装在兜里。

到晚餐的时候,店老板又来传话说:“普鲁士军官问羊脂球小姐是不是还没有改变主意?”

羊脂球气得直嚷嚷:“去告诉那个无赖、说我决不答应,决不,决不。”

店老板一出去,大家围住羊脂球打听,她先是不肯说,可是她内心的愤慨再也压不下去了,她大声喊道:“你们想知道那个普鲁士军官想干什么吗?他想跟我睡觉!”大家听了个个怒气填膺,仿佛敌人要羊脂球做出牺牲的这件事,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份。高尼岱把酒杯砸碎了,伯爵骂这些人的行为简直和古代野蛮民族一样,特别是那几位太太此时更显出对羊脂球十分怜惜爱护的样子。两个修女一言不发。

第二天他们还是老早都起了床,想动身的欲望更大了。可是拉车的马还是停在马房里,车夫还是无影无踪。

午饭吃得闷闷不乐,大家对羊脂球好像有点冷冰冰了。经过一夜的深思,他们的看法改变了。他们怨恨羊脂球为什么不偷偷去找那个普鲁士军官?那么一来,问题不就解决了嘛!也能顾全了面子。

到了第三天,早起下楼的时候,大家都满脸怒火,现在的火都集中在羊脂球身上了。因为他们知道,如果法国军队反攻,那么两军的战场正好在这个镇上,他们一致认为,是羊脂球拖住了他们。几位太太几乎不跟羊脂球说话了,趁羊脂球去教堂的时候,大家感到必须商量一下,决定个办法。

鸟先生主张把羊脂球一个人留下,让别的人走。去传话的店老板很快回来了,说那个德国人的愿望一天得不到满足,就必须把全部的人都扣留下来。

鸟夫人的市井小人下流脾气爆发了,她嚷着:“大家不能在这儿等死,羊脂球没有权利拒绝这个人,接受那个人,这种事,本来就是娼妇干的。她连马车夫都接待过,可是今天要她帮大家解决困难了,这个脏女人倒冒充起正经人来了。这个军官,他的行为很正派,其实我们三个女人比羊脂球更对他的胃口,但他只动这个谁都可以动的女人,对有丈夫的女人还是挺尊重的。”

鸟先生也越说越生气,竟建议把羊脂球的手脚捆起来交给敌人。还是出身于三代外交世家的伯爵主张运用计谋。

几位太太挤在一起低声议论着,她们用谨慎含蓄委婉曲折的说法,文雅的措词,表达最猥亵的事。不过披在上流社会妇女身上的那层薄薄的述耻心,只能掩盖外表,她们遇到这种下流事,却也止不住心花怒放,骨子里觉得异常散心解闷,简直可以说是如鱼得水了。他们是抱着跃跃欲试的心情,在为别人从中撮合,正如一个馋嘴的厨子,垂涎欲滴的在为另一个人做晚餐。拉玛东夫人甚至想着,如果她是羊脂球,她宁肯拒绝别人而不会拒绝这个军官。

一直到羊脂球从外面回来,他们才停止了议论。不过高尼岱始终躲在一边,丝毫不过问这件事。

吃午饭的时候,大家先是泛泛的谈起献身精神,历史上凡是曾经阻挡过征服者,把自己的身体作为战场,作为支配工具,作为武器的女人,凡是用自己英勇的爱抚战胜丑恶可恨的败类的女人,凡是曾经为复仇和效忠而牺牲贞操的女人,他们都一一举了出来。

这一切都是用一种很得体、很有分寸的方式讲述的,时不时还故意爆发出一片热烈的赞赏,足以激励人去效仿。羊脂球什么话都没说。

整个下午,他们都不去打扰羊脂球,容她自己去细细的想。

晚饭刚开始,店老板又问羊脂球是不是还没有改变主意。羊脂球干巴巴地回答:“没有,先生。”

吃晚饭的时候,在每个人都没有更可信的例子说服羊脂球的时候,伯爵夫人突然向修女打听圣人们的丰功伟绩。哪知许多圣人都曾经干过可以算是犯罪的事情,不过这些罪如果是为了天主的光荣,或是为了他人的利益,那么教会便会毫不困难地加以宽恕。修女接着又强调,“本身应该是受谴责的行为,常常因为动机良好而变得可敬可佩。”这个默契的配合,得出了只问结果不问手段的结论。这一切都似乎含而不露,既巧妙又得体。修女又说起了她们此行的目的,是要赶到勒阿弗尔去,为那里护理好几百名染了天花的士兵。要是误了时间,可能又有很多法国人会送命。

这一晚和第二天上午很平静,人们等着播种下的种子有出芽结果的时间。

午后按照预定计划,大家出去散步。伯爵挽起羊脂球的胳膊,走在最后。他从高高在上的社会地位和无可争辩的崇高身份,屈尊俯就的开导羊脂球:"不能让大家一起担惊冒险,而不肯随和一点,答应再做一次一生中经常做的那种事?”

羊脂球不说话。

伯爵发挥出一个外交世家传统的口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了一大堆,羊脂球一言不答。回到旅馆,她再也没露面。

晚饭的时候,店老板通知大家,说羊脂球小姐身体有点不舒服,大家可以先吃。伯爵低声地问店老板:“行了吗?”――“行了。”所有的人都立刻如释重负,脸露轻快之色。鸟先生高兴的请大家喝香槟酒。人们突然都变得爱说爱笑起来,一时间谈话活跃,妙趣横生。只有高尼岱痛斥轻狂的鸟先生和所有在座的人“无耻透顶”。

鸟先生突然弯了腰大笑起来,说高尼岱先生是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太酸了,接着他便把“长廊的秘密”讲给大家听,于是大家重新兴高采烈起来,几位太太乐得跟疯子一样。

清晨,冬日阳光把白雪映得晶亮耀眼。驿车总算套上马,所有的旅客都心花怒放。羊脂球最后露面,她好像有点儿扭捏羞惭,怯生生地走过来。这些人一起别过脸去。

羊脂球十分惊异。当她鼓足全部的勇气向拉玛东夫人打招呼的时候,对方只是极其傲慢地点了点头,同时又像贞女受到侮辱似的,朝她望了一眼。大家都远远的躲着她,仿佛羊脂球的裙子里带了什么传染病似的。

羊脂球独自一人最末上车,一声不响地坐到先前的位子上。

车晃动起来,旅行又开始了。羊脂球头也不敢抬,她感到气愤和羞愧,她羞愧自己没有坚持到底。

走了三个钟头之后,大家感到饿了,先是鸟先生夫妇掏出一块冷牛肉,切成薄片吃了起来。伯爵夫人也拿出给两家预备的食品,有熟的野兔、猪肉丁、奶酪等等。修女拿出了香肠。高尼岱掏出了鸡蛋和面包。使劲地吃了起来。

羊脂球是慌里慌张起的床,什么也没来得及预备,来不及带食物,看见这些人若无其事地吃东西,不觉气愤填胸。没有一个人看她,没有一个人想到她,这些人先是把她当作牺牲品,然后又像抛弃一件肮脏无用的东西似的把她抛掉。

羊脂球拼命忍住眼泪,但眼泪还是流了下来。这时候她只希望别人不要看她。可是伯爵夫人还是看出来她哭了,并给丈夫递了个眼色,伯爵耸了耸肩,仿佛在说,这与他无关。鸟夫人最得意,她笑着说:“羊脂球是在痛哭自己做了丢脸的事。”

两位修女把吃剩的香肠卷在纸里,又念起经来。

看着大家的态度,高尼岱也只好自己顾自己了。不过他还是找到了捉弄人的办法,于是他撮唇吹起《马赛曲》的调子来。所有的人都涨红了脸,毫无疑问,这些人是不喜欢这个曲子的。高尼岱看出了这一点,吹的更起劲了,有时甚至把歌词也哼了出来:

自由,最亲爱的自由,
快来跟保卫你的人们一道战斗!

羊脂球一直在哭,有时候在两节歌声的中间,黑暗里送来一声呜咽,那是她没能忍住的一声悲啼。


[ 打印 ]
阅读 ()评论 (1)
评论
51t 回复 悄悄话 很难在网上找到该版的文本。没办法,因为很喜欢莫泊桑的这篇开山之作,也欣赏丁建华的倾情朗诵,只有用最笨的方法,几乎是一句句的“照读敲入”了~:)其中有个别字很可能敲入有误哈:~)

精彩至极的讽刺,淋漓尽致的鞭挞,那些所谓上流人士的丑恶,生活在社会底层小人物的悲啼.... 总是在想,为什么总是这些灵魂卑鄙的人挤身上层,而那些为社会、为他人做出牺牲的人却总是被抛弃被遗忘呢?我们这个匆匆忙忙的社会,被一群不明不白的人带领着,日复一日地沉入不清不楚的泥淖....

虚伪是高高在上的通行证,而为了某种高尚的目的作出牺牲,只能被故作清高的伪君子们嘲笑和丢弃 —这个令人伤心的故事不还在今天仍然不断的上演着吗!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