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火车上的故事（下集）（一）

            时代的列车卷起滚滚红尘，大幕掀开一角露出生活的本来面目，幕后那些自以为掌控着前台命运的红男绿女，他们还不知道自己也不过是人生大戏里的一个小角色，他们的剧本早已写好，尽管柔情蜜意、嬉笑怒骂的台词可以由着他们的性子各自发挥，但那也不过是孙悟空在如来佛的手心里翻几个跟头。

            随着千禧年的到来，商业天才洪明辉已经在广州开了他的第六家青青便利店，在深圳开店的地址也选好了，就在罗湖区东门老街上，他赶在老街改造之前买定了一个商铺的位置，凭着自己这十多年的经验洪明辉知道那里的商铺就是什么都不做，只转手卖了也会稳稳地赚到丰厚的利润。洪明辉一天到晚地忙碌着，有时候忙的忘了喝水吃饭，忘了今夕何夕，甚至把自己都给忘了。

            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明辉又是很晚才到家，小青和女儿小雪都已经睡了。洪明辉洗了澡，轻手轻脚地走到女儿的床前，借着夜灯微弱的光亮，他看见孩子睡的很沉，一缕头发遮着她因为熟睡而发红的小脸儿，两排长长的睫毛时不时地煽动一下，她大概正做着好梦。女儿睡梦中的模样让明辉想起以前小青给他看过的一幅画，大概是叫睡莲吧，那幅画看上去模糊不清，画家的名字早已忘记了，但是那个画面让他感到平静安宁，所以至今还记得。明辉拿开遮住女儿脸颊的头发，情不自禁地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

            “这么快就长大了，暑假过后要上学了！长得真像妈妈，就连睡觉的姿势都一模一样。”洪明辉这样想着走进卧室，他怕吵醒了小青而不敢开灯，可小青还是醒了，梦呓般地问了一句几点了，伸出手来在黑暗中摸索着明辉的手，他就俯下身去在小青的脸上也亲了一下，小青嘴里发出孩子一般的咕哝声，闭着眼睛摸了摸他的脸，又睡着了。

            快夜里十二点了，洪明辉已经不知道有多久了他经常深更半夜才回来，倒不是他喜欢在外面逗留，可常常身不由己。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过去是水上的浮萍，那是因为没有钱，而今有了些钱，却依然是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仿佛是命运给他画下的魔咒，梦魇一般随着他。明辉清楚地知道，尽管他的便利店生意很红火，那不是只靠自己头脑聪明和苦干得来的，还要仰仗他这些年不断积累起来的人际关系，要维持这些关系他就不能不放弃许多他本不打算放弃的东西。他把自己放在命运的天平上，摇摇摆摆努力地保持着平衡。

            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明辉答应小青早点儿回来，因为明天他们要一起去参加女儿在幼儿园学前班的毕业典礼，可是下午四点多的时候他接到区地税局卢科长的电话。卢科长几天前曾经打过电话，说他儿子要结婚问洪明辉知不知道哪里的喜宴最好。明辉让秘书联系了几个办婚宴有名的饭店，本来打算先和小青一起去考察一下，但是因为最近太忙还没有来得及。他明白卢科长的心思，他是想让自己出钱替他儿子办婚礼，可是他没想到卢科长这么急，婚礼定的是八月份，现在才五月底。卢科长打电话来催，洪明辉干脆请他吃饭，就去秘书推荐的夏威夷海湾酒店，这倒也省去了自己看过还要再请他一次的麻烦。明辉下班前给小青打了电话，告诉她自己今晚不能回家吃饭了，小青叮嘱了一句“少喝酒，别开车！”就没再说什么，她已经习惯了。

            青色的月光斜进窗来，明辉借着月光把枕头上的书拿开，他晚归的时候小青总要躺在床上一面看书一面等他，这几天她正在看《简爱》，这本书她看过好几遍了，不懂为什么还要看。明辉很久没有看书了，他实在没有时间，他几乎不能想象自己曾经有过背诵字典，练过硬笔书法的日子。他上床躺下，小青在睡梦里靠近他的身体，明辉很想在这静夜里想点什么，可是他太累了，几乎没来得及闭上眼睛就已经睡着了。

            忽然，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把小青和明辉从睡梦中惊醒，明辉开了床头灯，看见墙上的时钟指着四点十分，小青也坐了起来。又是一阵迫不及待的拍门声，外面的人很急，简直要破门而入，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谁会这么早来敲门？

            明辉披上一件衬衫去开门，透过门镜他看见郝文，明辉赶紧开了门，郝文进来也不说话，她一手抱着两岁的儿子李牧晨，一手拉着一个拉杆箱。洪明辉接过她的拉杆箱，郝文就直愣愣地冲进明辉和小青的卧室，一看见小青她哇的一声哭了，她的孩子也呜呜咽咽地哭着。小青被她吓的顾不上穿好衣服，一边从郝文手里接过孩子哄着，一边问：“你怎么了？你快说话怎么了？李子林呢？”

            “死了！他死了！”郝文歇斯底里地喊着，把小青吓了一哆嗦，郝文的儿子也被妈妈吓的放声大哭。小青让明辉把郝文的儿子抱到女儿那里去，明辉又给郝文倒了一杯水，然后他关上卧室的房门出去了。

            郝文和小青都是在毕业两年后结的婚，郝文的先生李子林和郝文是高中同学，毕业后回到扎龙市在一家国营机械设备厂工作，郝文在扎龙大学留校当了助教。小青在日本学了一年日语后就回国了，在一所中专学校当老师。

            一九九零年，小青和郝文他们两对新婚夫妇曾经一起去桂林旅行，两个好朋友天真地希望他们的夫君也能够成为好朋友，以后他们的孩子还是好朋友，这样他们两家就能够“世世代代地友好下去”。可是洪明辉和李子林两人除了碍着自己老婆的面子客气寒暄之外就再也无话可说。郝文他们刚搬到深圳的时候两家还经常聚会，但是每次聚在一起都是两个女人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两个男人不过是聋子的耳朵配搭，再后来小青她们见面，就不带洪明辉和李子林了。

            李子林和郝文来深圳之前，他们在扎龙的生活本来非常平静，可惜李子林工作的机械厂倒闭了，北工大高材生的他失业了，李子林一时经受不住这个打击变得非常消沉，患上了轻度抑郁症。后来，在郝文的鼓励下李子林重新振作考取了北工大研究生。之后，郝文又在扎龙继续工作了两年多，李子林毕业后，他们夫妻一起到了正在轰轰烈烈建设中的深圳。到深圳后，李子林在大学里教书，郝文进了一家德国生物制药厂。两年前，就在他们的儿子出生后不久李子林去了美国攻读博士，最近刚刚回来休假。小青和明辉本来打算等女儿学前班毕业典礼之后找个时间去深圳看望他们，没想到郝文忽然来了。

注：文章配图是我这次旅行中拍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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