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火车上的故事(下集)(十七)
收到小青的短信,明辉知道小青还在生他的气所以不肯打电话来,平常的时候小青一定会打电话的,如果万一不方便打电话,短信的开头也是“亲爱的,你干什么呢?”明辉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小青毫无温情的短信,眼睛望着窗外热闹繁华的世界,忽然觉得自己很孤独,想不通为什么本来美好平静的生活会风云乍起。郝文和李子林,自己和小青,曾经都是快乐幸福的家庭,就在很平常的某一天一切都变了,捧满幸福的双手忽然变成指缝间漏去细沙般空落落的。小青跟他结婚的时候,明辉觉得自己是赢得了公主心的幸运儿,什么大学生、硕士、博士他们都不入小青的法眼,只有他洪明辉,一个漂泊无定的孤儿才是小青的真命天子,他是多么骄傲!
过去一个人的时候,明辉也有过孤独的感觉,但是自从有了小青,特别是有了女儿他不再有这种凄凉的心境,他的心被甜美柔情包裹着,他每天都兴致勃勃地奔波劳碌着,所有的付出和疲倦都让他心满意足。他的心里全是小青和女儿,可结果是她们都讨厌他了。明辉又想到妈妈,知道妈妈有很多令人不解的地方,但是他认为小青她们应该接受妈妈——因为她是自己的妈妈。一个没有妈妈的人,忽然找到了妈妈,即使这个妈妈不怎么美好,那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这个她们都不懂,因为她们不知道没有妈妈的滋味。
思来想去明辉没有想出什么名堂,他看看表,离下班还有一段时间,明辉拿起手机给哥哥打电话,找到妈妈已经一个多月了,无论如何要告诉哥哥一声。
明辉和哥哥是在女儿出生后不久联系上的,那天他和小青正要吃晚饭,尾叔打来了电话。尾叔和尾婶两个人一起在电话那边大声喊叫着:“阿辉!阿辉!”然后两个人颠三倒四地抢着说话,开始把明辉吓得够呛,还以为他们出了什么事,听了一会儿才听明白原来哥哥回家乡去找他了。接着他听见电话那边有人擤鼻涕的声音,然后一个鼻子堵塞的声音传过来:“阿辉,我是哥哥!”一时间兄弟二人都哽住说不出话来。
哥哥明强离开家乡到武夷山去入赘的时候才十六岁,他走的时候把那家人给他的定礼——黄雨衣和红袜子留给了明辉。那一家人对哥哥都很好,招赘他的女子是一个大他七岁的姐姐,姐姐人长得很好看,只因招赘女婿的社会地位很低下所以不容易找到合适的人。这个大姐姐既能干又善良,她像爱护弟弟一样照顾明强,他们结婚后不久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后来又生了一个女儿,开始的时候他们因为生了孩子日子越发过得紧张,后来他们包了茶山,慢慢地家里就富裕起来了。哥哥的两个儿子长大后和父亲一起种茶,制茶,卖茶,后来还做起了茶文化旅游,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哥哥的小女儿护士学校毕业后在厦门一家医院里工作,哥哥嫂子前不久已经做了爷爷奶奶。
和哥哥取得联系后不久,明辉和小青到武夷山去看望他们,哥哥家就住在他们承包的茶山附近的山脚下,那个茶山是山体的一面慢坡,远远望去他们三层楼的家就在云雾缭绕之间悄然矗立,小青见了兴奋地说:“哎呀,真是「白云生处有人家」!”
哥哥和两个侄子到武夷山车站去接他们,明辉在路上一直说不知道哥哥还能不能认出自己,然而明辉一下车哥哥就认出了他,抢步上来抱住他失声痛哭。哥哥比明辉长得高,微黑的皮肤闪闪发亮,看上去健康结实,两个侄子站在哥哥旁边像两座门神一样高大威武。明辉连一句哥哥都没能叫出来也哭了。他又想起哥哥离开家乡的时候头也不回地走去,那个瘦弱孤独的背影,一转眼二十年了。兄弟二人分别时是十几岁的孩子,再相见都已经娶妻生子人到中年了。二十年的风风雨雨把两个少年的心撕扯得支离破碎,愈合后的伤口就在风霜雨雪中长出了老茧,而此时幸福而心酸的眼泪把老茧泡软了,轻轻一搓又流出鲜血来。
哥哥嫂子热情地接待他们一家三口,小青他们吃惊地发现嫂子说话文雅大方,完全不是想象中的乡下人。哥哥说他的岳父岳母都是民办小学的教师,所以嫂子一直上到初中毕业,后来因为读高中要去住校,放寒暑假才能回来,岳父岳母舍不得她离开家所以才终止了学业。
晚上嫂子和小青他们都睡了,明辉和哥哥一起坐在月光下,讲述这些年来彼此的经历。他们说到爸爸和妈妈,哥哥愤愤地说:“要不是妈妈做出那些事,爸爸也不会离家出走!”
明辉还小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个走街串巷的木匠,他来给家里做一个门框,两个木凳。那时候很多木匠都没有固定的住处,他们走到哪个人家干活,就吃住在那个家里,活做好了,得一点钱,他们又到另外一家去。
木匠在家里做活,明辉的爸爸去田里干活,留下妈妈在家里给木匠做饭。木匠是个很风趣的人,他经多见广说起话来很惹人喜欢。明辉的妈妈那时还年轻,长得不难看,木匠就对她说些疯言疯语。木匠说的话不过是他常常对其他女人说过的,可明辉的妈妈听木匠说话比小孩子听了《天方夜谭》还要觉得新鲜,她那颗年轻的心就被木匠撩拨得不再平静了,木匠本来是单身汉,他可不管对方是不是有夫之妇。明辉的爸爸放工回来,看见妈妈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和她说话她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第二天又是如此。第三天的时候爸爸就早早从田里回来了,他看见了明辉妈妈和木匠在一起。
爸爸暴怒着冲上去打那个木匠,木匠就跑了,他跑到别的地方去接着给人家做活计,做活的时候再把那些说给明辉妈妈的话讲给别家的女人听。木匠跑了爸爸接着打妈妈,妈妈打听到木匠做活的地方就跑去找木匠,可是木匠让妈妈回家去,他说他不能有家,他有了家就不能四处去做活了,不能做活就得饿死了。妈妈回来后常常被爸爸打,后来爸爸就和土楼后面的刘寡妇好上了。
哥哥越说越气愤,涨红了脸对明辉说:“那时你还小,你不知道!爸爸出走以后,舅舅来了说要给妈妈再找个人家,我求妈妈不要去,让她等着爸爸回来,因为我听刘寡妇说爸爸得了病,要死了。我想他是怕看病花钱所以才离家出走的,他不想连累咱们!可是妈妈不听,她就那么狠心仍下咱们走了!咱们好好的一个家,都是她给弄成这样的。你还找她,就是她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叫她一声妈,我没有这个妈!”
哥哥说明辉和爸爸长得一摸一样,所以他一下车哥哥就认出他来了。明辉想起来爸爸对人很和气,也不抽烟喝酒,从来没有打过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打妈妈的他记不清了。
明辉给哥哥打了电话,问了家里的情况,问了茶山和茶叶,问了哥哥嫂子的身体,还有侄子和侄孙子,约他们有时间来广州玩,说了许多不要紧的话。哥哥问他有事没有,他说了一连串的“没事”就把电话挂了,他没有提起妈妈,他想起哥哥以前说的那些话就没有了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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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一直跟读我的小说,我写的时候故事很自然地流淌出来,再回头看的时候我也对自己写的人物有这样那样的想法,能够有共鸣让我感到很欣慰。谢谢!
谢谢菲儿!
谢谢评论。我觉得像明辉哥哥那样的人,性格很倔强,我们北方人说这样的人是“一根筋”,他离开家的时候头也不回,心里想的大概是想:“不混出个人样绝不回来!”所以他直到觉得自己混出人样了才回故乡。
心理咨询在两千年左右的时候在中国还是一个人们比较不熟悉的事情,往往偏见地认为神经病才需要看心理医师。
同感。兰丫写得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