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火车上的故事

作者——董兰丫

（五）慢慢地靠近

            星期天的早上寒风凛冽，冬日里的空气是透明的，简直一眼就可以望到天的那一边。天空的蓝色是北方特有的，不夹杂一丝的云，无论多么美的白云在这样清澈的天空里也是多余的，只有透明才是此时天空应有的样子。没有云，只有风，树木在冬天里脱落了叶子，所以风就失去了形状，仿佛不经意似的，但很有力，小刻刀一样划在脸上，让你知道北方的冬天是不能随便被忘记的。

            他们并肩走在嫩河公园的堤岸上，嫩河此时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冰河，与对岸的白雪地连成一片。河面上有人在滑冰，也有人小心翼翼一走一滑地要横穿到对岸去，远处还有一个冰帆借着风力在滑行，冰帆上的人看不清，只看见他红色的毛线帽子鸡冠子一样耀眼。靠近岸边的地方有好多小男孩儿在抽冰嘎，他们欢快的笑声穿破凝冻的空气，落在小青他们面前。

            一阵北风吹过，小青的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洪明辉伸出手在她的肩上轻轻地搂了一下马上又放开，说：“冷吗？我们去前面的马迭尔坐一会吧！”他说的语气很轻很不确定，好像恐怕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又笑着补充说：“不请你吃饭，就坐一会儿，今天太冷了！”小青侧着脸看他，他正扭转头来看小青，他明亮的眼睛，英俊的笑脸离小青那么近，小青的脸微微地有点发热，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就垂下眼帘微微地点了点头。

            时间还早，马迭尔的人不多，服务员把他们带到靠窗的一张双人桌前。洪明辉体贴地帮小青把外套弄好放在椅背上，然后自已脱去外套在小青的对面坐下。小青穿了一件灰色有红格子的毛呢连身裙，是爸爸的同事从罗马尼亚带回来的，但是裙子太瘦朋友的太太穿不下，所以小青的爸爸就从朋友那里买了给她。半高跟的黑色短筒靴是妈妈年轻时候的，只穿过两次，形势就不允许她再穿这样的靴子了。妈妈舍不得扔掉，就一直留了这么多年。妈妈从箱底里拿出来的时候无限感慨地说：“你们多好，穿什么都行了。现在让穿了，我们也老了，给你穿吧！”

            洪明辉看着小青只是笑，不说话，看的小青不好意思。他说：“你的衣服很特别，跟别人的不一样！”

            小青说：“不好看吗？”

            “我喜欢！”他的脸又红了，红到耳朵和头发里，红到他自己都奇怪怎么在这个小姑娘面前自己如此紧张慌乱。

            窗外开始下雪了，雪被北风抽打着，在空中旋转着，很快就弥漫开来几乎看不见对街上的店铺了。洪明辉说：“我以前在福建老家的时候，一直听人说雪花雪花，但是到了这里从来没有看见过雪花。”

            小青说：“你不记得鲁迅的《雪》里是怎么说的吗？我们这里就是他所说的朔方，所以我们的雪就是朔雪。”

            洪明辉用他好看的大眼睛紧紧盯着小青，疑惑的眼神审视而又羡慕，似乎还有一点忧伤。小青不知道他怎么了，两个人就这样彼此用询问的眼神对望着，洪明辉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鲁迅，但是没看过他写的文章。”

            小青歪了歪头，让刘海偏到一侧把眼睛露出来：“你说的笑话不可笑！中学语文课的时候你都睡觉来着？”小青心里想着他俊秀的笔迹，猜想他应该是个文科生。

            服务员送咖啡来了，一位漂亮的女服务员，头上戴着花边小帽，系着一条带花边的白色小围裙。她看看小青，又看看洪明辉，笑吟吟地说：“要不要面包？”

            洪明辉看看小青，说：“要两个面包吧？你早上吃饭了吗？”然后不等小青回答就要了两个面包。

            “小青，你那天为什么生气？”他微笑着问。

            小青皱了皱眉，不说话。

            “你以为我跟你摆阔？”他试探地又问了一句。

            小青低头不语，摆弄着咖啡杯里镶着瓷面的小勺，然后忽然说：“你不是说要给我讲一个有趣的故事吗？”

            马迭尔是扎龙市最早的西餐厅，本来是一家白俄罗斯人开的。他们并不是什么富人，男的是面包房的小师傅，女的是面包店主人的女儿。十月革命的时候店主因为害怕就跟着很多人一起跑了出来。有钱的大佬们往西跑去了欧洲，没钱的他们往东跑，跑到这里钱已经花的差不多了，就在这里安顿下来。开始的时候他们在街角租赁了一个小门脸儿卖面包，渐渐地生意兴隆起来，就搬到马迭尔现在的位置开了餐馆，经营俄罗斯风味西餐。为了照顾老主顾，面包的生意并没有停止。六零年的时候老店主死了，餐馆也停业了。当时店主的女儿已经和小师傅结了婚，还有两个漂亮的女儿。他们的女儿后来到农村去插队，大女儿在一次森林火灾中死了，小女儿一直在他们身边，八二年他们一家人回俄罗斯去了。小师傅和店主的女儿回来过一次，两个人都胖的让人认不出来了。

            去年餐馆重新开业，过去在店里做面包的老伙计们已经退休了，就由他们的儿子来接班顶替，还请了过去的老服务员来培训新来的年轻人。他们给餐桌铺上雪白的桌布，还摆了塑料花。此时送来的咖啡虽然只是速溶咖啡，但是依然香气扑鼻；新烤的甜面包松软金黄，散发着诱人的松香味，据说这个香味是他们的秘方。这里的面包外卖每天都排起长龙，因为远近闻名而且每天只做一千个面包，售完为止绝不多做，惹得每天都有人从老远的地方来排队。

            洪明辉把面包递到小青面前，小青拿起来闻了一会儿说：“本来不饿，闻见这个香味就饿了。”洪明辉开心地笑了，露出一点粉红色的牙龈。

            门开了，随着几个女人的说笑声带进来一股寒气。小青他们朝门口望去，还没等他们看清来人，来人已经一袭红影飘到他们的面前：“哎呀，洪总！”进来的是穿着红色斗篷的林月皎和另外两个的女子，其中一个正是小青的好朋友同学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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