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
人是奇怪的动物,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习惯。也正因为这些习惯,让我们和猫狗之类的动物有所不同。不同是不是就等于好,或者高于猫狗之类,这且不说。
就说吃东西吧,我们把某些食物习惯性地和某种季节天气联系起来。比如糖葫芦,烤地瓜之类的零食,只有冬天的时候吃才觉得称心如意。冰天雪地的时候,一个人或者结伴和朋友一起,买一块烫手的烤地瓜,一边走一边把这块冒着热气,冒着香味的地瓜从左手倒到右手,再从右手倒到左手,还没等吃到嘴里,幸福已经洋溢在脸上。实际上,能把整个烤地瓜都吃掉的人其实并不多,倒也不是因为饭量小,或者怕胖之类的原因,最重要是烤地瓜拿在手里的感觉,比吃在嘴里更让人心满意足。而且地瓜烫的时候吃不到嘴里,等到能入口的时候地瓜很快又凉了,所以烤地瓜的主要功效在于暖手和满足嗅觉。
糖葫芦也是如此,要在冬天吃,顶着冷风,喝着冷气,一边从嘴里吐出白色的雾,一边用冻得冰凉的嘴唇去接触那个又硬又脆蘸了糖的山楂。咔嚓一口咬下去,酸酸甜甜喳喳带响地嚼在嘴里,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如果同伴在此时一定要和你说些什么,除非你不介意把嘴里的山楂带冰糖一起喷到同伴的脸上,你就只能摇头点头地随声附和。糖葫芦和烤地瓜不同,一般的女孩子可以毫不费力地把一整串糖葫芦吃掉,而且还意犹未尽。
现在这些东西也可以在天气温暖的时候吃到,也可以在开了暖气的商场里,或者在家里悠闲地吃,既不怕冷,也不怕烫,但是比起我们的习惯,在寒冷的天气里吃,觉得缺点什么,不知道这和鲁迅吃茴香豆是否有类似的地方。
还有一种食物,在世界各地都有人吃,但吃的方式各见不同。在我们家乡,嗑瓜子是一件很平常,即廉价又美味的快事,特别是女人和孩子。不论春夏秋冬,几个人聚在一起,女人们张家长,李家短地闲聊,喝茶吃瓜子,也许同时还织着毛衣,勾着窗帘,时不时地害怕手被瓜子弄黑了会弄脏了手里的活计,所以吃吃停停,还不时地洗手。孩子们则一边做游戏,一边跑来吃母亲们剥好的瓜子。他们可不管手脏不脏,抓起一把瓜子仁扔到嘴里,然后又疯跑着去和同伴们玩耍。如果瓜子没有吃完,孩子们会抓上一把放在衣服口袋里,转天上学的时候在路上吃。如果路上还没有吃完,上课的时候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就会听见下面传来“咔嚓,咔嚓”的响声。尽管这样的冒险有时候会被老师抓到,但是瓜子在口袋里好像充满诱惑的精灵,没有一个孩子能够抵挡。
我们家乡人嗑瓜子,主要是葵花籽,带壳的,又叫毛嗑。那个时候的人家基本上都有个小院,如果幸运的话还可能有个后院,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会种上几棵向日葵,夏天的时候开出金黄灿烂的花朵,开始的时候一个巴掌那么大,它们一天到晚跟着太阳转啊,转的,不知道怎们着就转得和小脸盆那么大了。等到了秋天,大人们把脸盆大的向日葵割下来,母亲和姐姐们把向日葵掰开,里面的葵花籽就稀里哗啦地掉出来了。这时候的葵花籽还有些潮湿,上面有一层绒绒的毛,得放到大太阳底下去晒干,我想毛嗑由此而得名。我们的家乡虽然地处北寒,但是日照却很充足,所以人们性格开朗豪爽,不似北欧的冬天阴雨连绵,很多人患有忧郁症。
晒好的瓜子装进布口袋里面,逢年过节,或者有亲戚朋友来访的时候,倒在铁锅里面哗啦哗啦地炒一会就熟了。刚炒出来的瓜子不能马上吃,一来太烫,二来此时的瓜子不脆,要等再放凉一些才吃,这时候的瓜子又脆又香,是人间不可多得的廉价美味。
嗑瓜子的乐趣不仅仅在于瓜子的香美,很大一部分乐趣在于那个“嗑”。从一堆瓜子里捡出一枚最大的,至少是一眼看上去最大的,用食指和拇指捏着放在嘴里,用上下门牙轻轻地咬下去,听见咔嚓一声,用舌头极灵巧地那么一抿,一粒饱满的瓜子仁到了舌尖上,瓜子壳还在手里。嗑瓜子是个技术活,得从小训练有素,而且这个技术不能传授,只能自己摸索。讲话粗声大嗓的东北老爷们,手指头粗壮得跟小香肠类似,但一样可以把一枚小小的瓜子极灵活而完美地嗑出来。
所以我们家乡人吃瓜子,一定要嗑,嗑瓜子是我们的习惯。在欧洲的超市,瓜子都是已经剥好了壳的瓜子仁,每袋一百克,半斤或者一斤不等,有的已经烤熟了,有的还是生的。他们用来烤面包的时候在表面撒一层,或者拌沙拉的时候撒上几粒作为装饰。如果有人吃葵花籽,也是用汤勺舀一勺,直接放在嘴里嚼。他们看见我吃带壳的葵花籽,很奇怪为什么我不直接买剥了壳的。我试图和他们解释自己嗑瓜子的乐趣,甚至想到用《红楼梦》里贾母说螃蟹是“自己剥着吃香甜”的故事来教化他们,至今未果,只好作罢。你拿勺舀你的,我自己嗑我的,各得其所。
还有些习惯,不知道是应该算是习惯还是算毛病。比如有人吃饭吧哒嘴,其声势之浩大如风卷残云势不可挡,喝水的时候也颇有吞吐江河的豪迈。一次朋友的孩子满月,朋友请客, 我也在座,席间有一位摩登女士把一顿饭都吃得有声有色非常壮观,后来朋友实在不能按耐他淘气的心态,说了一句流传至今的名言:“咱小点声呗,要不就把我儿子吵醒了!”。幸而这位女士毫不领会,波涛汹涌直到散席。
比如西方人,在饭桌上有这样那样的很多规矩,比如不能张嘴咀嚼,不能高声讲话,刀叉要从外向里逐道菜使用等等。可是无论怎样高档的餐馆,在座的绅士贵妇如何彬彬有礼穿着考究,总能在就餐的时候,听见同桌的,或者餐馆里其他桌位的,举止斯文的先生,或者衣着华丽的女士,以极其骄傲的方式朗声擤鼻涕!一般是这样的,所谓有档次的餐馆基本上听不见人说话的声音,只听见声带颤动,声波流动产生的嗡嗡嗡。忽然,从某个座位猛地传来牛喉一样的声音,第一声很长,因为西方人的鼻子大,所以要从最深处擤出鼻涕来估计要比我们东方人费些力气;后面再接着两三声短促的,从里向外发出的爆破音。如果你此时抬头寻找,定会看见一人拿着一面皱褶得和抹布差不多,但是颜色洁白的手帕还在鼻子那上下左右一顿地揉搓。而整个餐馆,除了我这个少见多怪的亚洲人以外,其他的人对此则毫无反应。那个擤鼻涕的人,绝不会因此而觉得尴尬。
俗话说,习惯成自然。大多数的习惯只不过是人们生活方式的一种,没有对错好坏,入乡随俗也应该是最明智的选择,不过以西方人的方式在餐桌上擤鼻涕,我这辈子只能望洋兴叹了。
2014年12月19日
Apeldoorn 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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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到的版本说,“毛嗑”的毛来自于“毛子”,即十月革命后跑道中国东北生活的白俄们,他们特别爱嗑葵花籽,东北人民因此称之为“毛嗑”,老毛子特别爱嗑之谓也。或许不见得,不知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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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听过有此一说,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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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到的版本说,“毛嗑”的毛来自于“毛子”,即十月革命后跑道中国东北生活的白俄们,他们特别爱嗑葵花籽,东北人民因此称之为“毛嗑”,老毛子特别爱嗑之谓也。或许不见得,不知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