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鸣之晨  

一早便看到窗外的雾。

出门时还是雾，很静的雾。我端着茶杯走进了花园。

雾里喝茶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我做奶茶时会放很多牛奶，于是茶杯总是奶香四溢。

我在花园缓缓走着，喝着热热的奶茶。我在观雾。

雾，让人只能去品味近景。我曾仔细观察过，冰点之上的雾，其实就是极细的“雨”，细细密密地下着。这些雾若悬在高处，便改了名字，成了云。那些极细的“雨”，升升降降，互相粘结着，最后下落，成了真正的雨。于是云层越厚，对流活动越剧烈，雨点越大。

观雾并不为赏，因为人在雾中天地混沌，是无法细品世界和远望的。但朦胧中也有一份清晰，那是鸟儿的叫声，悦耳而清澈。

我在花园随意走着，看着仍旧开放的花。因为距离很近，雾里看花其实还是蛮清晰的，并不为人们所想象的那样。

走在花园的思绪都是随意的，走在雾中的感觉也仅仅是清润。风很弱，却足以变幻着雾的浓淡。我想起小时电影里的仙境和妖境。但鸽溪无仙无妖，只是凡间。

恍间传来阵阵雁鸣，来自头顶的高空。我抬头望去，看到的只是茫茫迷雾。

从鸣叫声我便知道是灰雁 （Anser anser），家鹅的祖先。

灰雁已经从遥远的北方迁来。秋天真是到了。

灰雁 （Anser anser），灰雁图片选自网络，感谢！

如果没有雾，我是能够看到这些灰雁的。每年的秋冬，我都会不时看到群群灰雁在几百米的高空列队而过。每一群，往往会有几百只。我会让目光伴随着这些灰雁，直到它们消失在远方。

灰雁要在英国度过冬季。这些大雁，无疑跨越了北海，从北欧而来。我想，如果说出生的地方是家。这些大雁便都与我一样，是背井离乡了。

我听着雁鸣，在想象着迷雾之上的天空。这些我看不到的灰雁，此时一定正飞翔在清澈的阳光下，队形从容。这些大雁也一定会不时看看身下的大地。那里低洼的地方积聚着茫茫云海，只露出海岛一样的山顶，和和缓缓，郁郁葱葱。

雁鸣很快远去。我缓缓走着，喝着热热的奶茶，知道还会有新的雁群飞来。

想象可以漫无边际，现实的世界此时也同样边际全无。雾，湮灭掉所有的风景。我只是在朦胧中走着。

雾中的河谷很静。林鸽都在树上落着，不再飞翔。我可以听到它们的鸣叫。

不知为何，走在雾中的我感到一丝悲哀，悄悄在心底掠过，然后散进漫天迷雾。对河谷和花园如此熟悉，身边的一切仿佛已不再是风景。而我建鸽溪，本是为了风景的。

久居之处无美景，仿佛是普世之感。此时我又感到有些可笑。我走在这种感觉里，却又总想着怎样才是人生之甘。

我知道，人生之苦很多都是自寻的。太多的人身在美景，却向远处张望着。我很无奈，因为这些人中，也大概包括我。

我看不到自己，也不知该怎样评价自己。愚拙，很多人都这样认为我。

这些人或许是对的。除了“倔强”和不喜欢“与时俱进”，我从未看到自己有何过人之处。

我再次想起那句旧话，“性格决定命运”。先人的智慧。

我知道，风景并不能带给我智慧，但智慧在我面前却是风景。我羡慕那些智者。只是自己的思想波长有限，总无法把眼前的迷雾通透。

我感到，世界上的生灵都是自有智慧的。大雁的智慧，可以让它们不凭借任何工具，飞越千山万水来到自己的出生地。而人间的智慧却只能来自对经验的积累。尽管这些智慧有意识的升华，但远非自然可比。

那些属于生灵的自然迷雾，至今无解。在世界太多的物象面前，人类是迷茫的。牛顿懂得一个物体受力后，如果没有其它力的制约，会沿着受力线一直运动下去。但当他面对宇宙的初动力，同样是茫然的。人类至今无法想象，是怎样的手，曾去把宇宙中亿亿万万个星球推动。

迷雾也同样存在人文的世界。

人间总有自认为聪慧的人，在争取把身边的世界，用自己的意向改变着。于是世界总会出现无数的谜团令人困惑。

一直感到，人间的世界终是个归顺自然的过程，尽管人们有着各种理由试图去改变自然规则。

在我看来，人生最大的失误，就是用自己的感受和标准去要求和衡量别人。这有时看似人间的欣喜，但却是矛盾的根源。

我想，这句话，大概也是可以用之于人文的。地理条件的差别，使得人类生理和心理的发展存在着先天的差异，是不可能去有效统一规划的。

现实世界的矛盾谜团便是一种显现。泛用看似优越的体系，却在世界各地造就出无数的问题，难以解决，也难以统一和接受。伴随的，却是相应的，遍布世界的文化灭绝。

这或许就是世间之雾吧。只是人们身在其中，是看不远的。

身在迷雾弥漫的院落，我只是缓缓走着。我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只是感到太多的事在浮沉，在升落，在流停，在聚散。

河谷的景物恍间清晰起来。我看到雾在变得浅淡。东方出现了蓝天。

阳光温暖着河谷的空气，仅仅几分钟的时间，身边的雾，竟然散了。

我重又听到了雁鸣。这是加拿大雁的叫声，从山坡而来。

十几只加拿大雁鸣叫着，出现在视野，然后低低掠过我的头顶，向河谷的远处飞去。

很美丽的大雁。我叹了口气。

我是猎人，却从不希望这些鸽溪上空的大雁，飞到有猎人的地方。但猎季已经到了。无奈的希望。

感谢！

音乐：The Scarlet Letter, John Bar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