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元首被絷南北兴兵 少帅落难内外起讧
呜呃少年秉大旄,嚄唶搏虎且斩蛟。
东海恶浪折长戟,南山狂飙断兜鍪。
天厄拂天遘阳九,地亏蹴地陷百六。
困坐棘丛犴狴日,四顾孰销万古愁!
这首诗叹少帅英武天纵、豪气横空,却时乖运蹇,不仅壮志未酬,且遘阴九、陷百六、锒铛入狱,终身作了阶下囚。读之,令人扼腕浩叹,怅恨不已。掩卷悲思,孰之罪?孰之罪?
且说孙铭久带着人雪中觅踪追蒋,迤逦寻到后园围墙下,见蹬断木攀缘而上,知其逾墙逃往骊山去了。这骊山便是周幽王举烽火戏诸侯处为博妃子一笑,落得身歼国亡;如今,蒋介石因等侯娇妻宋美龄来浴清华池而遭兵变,潜逃骊山,生死未卜,历史何其相似乃尔。当时,孙铭久一行翻墙追上骊山,行里许,因坡面积雪尽为风暴卷去,遂失“鸿爪”;再上去,即为断崖。众人以为蒋氏坠崖身亡,孙铭久也怅惘焦急道:“临时,少帅再三叮咛;活必见人,死必见尸。现在,既不见人,也不见尸,如何是好?寻条路径到崖下去找……”话未落音,忽听崖畔荆棘丛中沙沙索索响声,上前披开一看,不由蓦然惊叫:“嚯!原来钻在这里呢!”只见他穿着红绒睡袍,钻在草窠里,鸵鸟似的露出屁股,觳觫发抖,拎出一看,果是蒋介石。他脸色铁青,嘴唇哆哆嗦嗦,软瘫似的直是站立不起来,战战兢兢哀乞道:“我翻墙时,脚给跌伤了——!”原来他坠墙只是摔昏了,扭伤了脚,别无大妨碍。孙铭久果见他两足红肿,心想,天这般严寒,他仅穿睡衣,光头跣足,莫给冻坏了!于是,立即命人背起他,匆匆下山了。一路哂笑想,平素声势煊赫,盛气凌人的蒋委员长,不道今日也像癞皮狗一样摇尾乞怜了!
却说张学良、杨虎城派遣孙铭久率劲旅飞驰前往奇袭清华池,活捉蒋介石之后,又立即调遣几路人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蒋介石安插在西安城中的一批心腹干将陈诚、陈调元、蒋作宾、钱大钧、蒋鼎文等十多人也一网打尽,将他们同蒋介石一并监禁在杨虎城的陕西靖公署新城大楼,平息骚乱,安定了社会秩序,遂通电全国,申明举行“兵谏”的情由,其文语直情切,哀感顽艳,摘其要于下:
东北沦亡,时逾五载,国权凌夷,疆土日蹙。淞沪协议,屈辱于前,塘沽、何梅协议,继之于后。凡属国人,无不痛心。……我中枢领袖,应如何激励军民,发动全国之整个抗战。乃前方之守土将士浴血杀敌,后方之外交当局仍力谋妥协。自上海爱国冤狱暴发,世界震惊,举国痛愤。爱国获罪,令人发指。蒋委员长介公受群小包围弃絶民众,误国咎深,学良等涕泣进谏,屡遭重斥。……学良等多年袍泽不忍坐视,因对介公作最后之谏诤,保其平安,促其反省,以冀规复匡正,拯危救弊,振兴国家。乃国民之福,社稷之福!
学良等对蒋委员长絶没有私仇私怨,我们絶对不是反对委员长个人,是反对他的主张和办法。如委员长能放弃过失,改弦更张,毅然主持抗日工作,我等马上絶对拥护他,服从他。为此,我西北军民,一致主张如下:一、改组南京政府,容纳各党各派共同负责救亡;二、停止一切内战;三、立即释放上海被捕之爱国领袖;四、释放一切政治犯;五、开放民众爱国运动;六、保障人民集会,结社一切之政治自由;七、切实遵行总理遗嘱;八、立即召开救国会议。……
这通电一发出,全国大哗。南京政府顿时大乱,发生了剧烈的内讧:亲日派首领、军政部长何应钦见蒋介石在事变中被扣押,认为是取代蒋的千载难逢的良机,一心要置蒋于死地,于是极力主张对叛逆张、杨大举讨伐。而亲美派、蒋的连襟孔祥熙、宋子文还有蒋夫人宋美龄女士自是竭力反对,百般阻挠、扺制,定要和平解决,达其营救目的。两派争吵得天翻地覆,险些把金陵城闹个底朝天。然而,尽管宋氏权倾朝野,却也奈何不得老奸巨猾的何应钦,终究未能阻止他挞伐之举。何应钦外示忠勇,诡称救主,亲任讨逆军总司令,檄调各路人马驰赴潼关,打算在日军配合下,同东北军、西北军展开大血战,以激恼张、杨,使其弑蒋;同时,准备派遣空军,集群机轰炸西安、欲使蒋介石葬身火海。一时间,古都上空,侦察飞机接连不断,迂逥盘旋,营营嗡嗡之声灌耳;四方军情紧急,羽书飞传,风声鹤唳,一日数惊,大有“乌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其时,在陕北共产党那里,一得知张学良活捉蒋介石,竟似喜从天降,上上下下,无不奔走相告,额手相庆,认为十年来的深仇大恨得报了。毛泽东更是兴奋不已。他断定,只要蒋介石一死,国民党即群龙无首,势必内讧,分崩离析,共产党乘机夺取天下,不须多久,定会定鼎中原。于是,他一面召集周恩来、刘少奇等党中央要员计议,如何策划张、杨弑蒋;一面令朱德、彭德怀星夜调集人马,以支援张杨为名,趁机抢占地盘,扩大根据地。当下,彭德怀纠集了一万多人马,乘虚袭取延安,而后东进,攻站绥德、清涧;遂沿黄河南下,连克宜川、鄜县,屯兵黄龙,威慑潼关,同张、杨崤、函守军,构成犄角之势。当下形势,颇似秦与六国,真个是:关东貔貅怒西指,关中虎狼眈相向。战云翻滚,烽火连天,眼见大战在即。天下睢睢,惊观其变。
却说毛泽东正要差遣周恩来赴西安,唆使张、杨弑蒋,不道连接莫斯科急电,苏共党魁斯大林以太上皇的身份指令中共必须力主释放蒋介石,和平解决西安事变,以防日军借机制造事端;并指责毛泽东妄想取代蒋介石,是不切实际的,是危险的想法,而且断言:“就目前中国处境言,只有蒋介石可挽救其危亡,其它任何政党,任何人都不可能担负起这一历史重任。”这些简直让刚愎自用、桀骜不驯的毛泽东气得发疯,怒骂斯大林专横、霸道,是穷凶极恶的暴君。尽管如此,他还是凛遵圣旨了。于是,命周恩来火速赶赴西安进行调解,并亲自向全国各界爱国人士发出和平呼吁,揭露日本与亲日派利用“拥蒋”的号召发动内战的阴谋。
毛泽东的决策,意想不到会使南京震惊。何应钦做贼心虚,以为毛泽东识破其阴谋,唯恐戴上谋害领袖的罪名,赶紧下令空军,严禁轰炸西安;传檄各路大军,停止向潼关进发,竭力讨好宋氏兄妹,表示忠贞不渝。宋氏兄妹也甚恐慌,只恐周恩来衔恨于多年来的血海深仇,乘机挑拨、怂恿年轻性躁的张学良害蒋,因此一见何应钦屈从于“和平解决”了,立即带着外国顾问端纳,连夜飞赴西安。
宋美龄到西安方知,共产党并无坑害蒋介石之意,他们遵从共产国际和苏共首脑斯大林的指示,为避免中国出现长期内战,使日本坐享其利,阴谋得逞,致力于和平解决西安事变。在蒋介石能够回心转意,立即停止内战,赞成联合抗日的情况下,打算尽快释放蒋介石回南京主政。周恩来已与张学良拟订出一份协议,正在苦苦敦促蒋介石接受,无奈蒋顽梗、孤傲,执意不从,且以缄口不言、絶食觅死表示愤恚、抗议。宋美龄在张学良陪同下,走进蒋介石的囚室时,见他只穿着那件红绒睡袍,蜷曲着身子面壁而卧,被褥、军毯他全抛在地上,像具僵尸一样躺在光板床上;那盘早餐放在火炉旁,纹丝未动,早已冰凉。张学良看着,直苦笑着摇头,美龄女士却气不打一处来,三步并两步奔到床前,扳起他,气呼呼道:“这隆冬寒天,你要寻死呢!”说着,热泪夺眶而出,随手将被褥拎到床上。蒋介石见是美龄,惊愕道:“夫人,这不是梦中吗?”看张学良退出去了,便一头扎到夫人怀中,呜咽道,“不想还能活着见到你!”宋美龄也很伤感,却又恼恨他迂腐,不知权变,于是忍悲带气说:“没有谁要你死,学良不要你死,共产党也不要你死,是你自己寻死啊!”一把推开他,嗔目而视。蒋介石深感委屈,愠怒道:“他们硬逼我与共产党合作,这不是朝死路逼我吗?我唯有一死而已!”看他这般冥顽、死硬,宋美龄直气得嘴唇颤抖,瞋怒地斥责说:“与共党合作有什么不好?一起打日本不是更有力量?你简直是花冈岩头脑,是第二个路易十六!”不道蒋介石却表现出极大的厌恶和轻蔑,以鄙夷嘲讽的口气说:“原来你也是充当共党的说客咯。”这可严重刺伤了美龄女士的自尊心,她激于一时的气愤和憎恶,愤然走到窗下桌前,手按在《圣经》上,眼望朗朗昊天,庄重地起誓道:“我主基督垂鉴,蒋公介石执迷不悟,冥顽不灵,非我主教化之徒,与我貌合神离,异德异志,不能共事,我必与之解除婚约,泣裁!”誓毕,挥泪而去。
这对蒋介石无疑是醍醐灌顶,当头棒喝,顿时使他惊悟猛醒:自己居然成了孤家寡人,闹得众叛亲离了!他悲怆地想,美龄女士虔诚信奉基督,因此缔结良缘时,以受洗入教为首要条件,今她如此郑重对主明誓,显见视己为怙恶不悛之徒。一时追悔莫及,不由也蹒跚到窗前,泪眼迷蒙地仰望苍穹,捧起那给自己磨破的《圣经》泣诉:“我主基督垂鉴,弟子中正虔诚忏悔,决心幡然悔改,弃旧图新,垂救我脱离灾险,教我妻美龄女士回心转意,重归于好,弟子终身信奉无二!”刚祷毕,宋子文偕端纳便至,二人又殷勤致意,权衡利弊,苦苦劝导一番,仿佛是“诚心所至,金石为开”似的,他遂顺水推舟,以不忍拂逆妻兄和外国友人之情面为说辞,答应接纳张、杨和共党所拟条款,屏弃前嫌,以抗日为大计,实施新政,但以圣诞节做祈祷为名,要求张学良务于圣诞节前将其与夫人一道送回南京。
张学良看蒋介石甚有诚意,在《和议书》上端端正正签署了名字,并当众做出了郑重承诺,认为大事已就,心愿已遂,满天乌云尽消,好不欢喜;又见,宋氏兄妹及顾问端纳也都具结担保,无不信誓旦旦,披肝沥胆,心昭日月,这倒反使他于心不安,似觉“兵谏”为之已甚,于是,为表自己的诚意与愧疚,遂慨然允诺,必于圣诞节前一日,亲送蒋介石返京。
谁能料到蒋介石一到南京便翻了脸,六亲不认,公然背信弃义,将张学良扣留、羁押在南京警备司令部,旋移交军事法庭听候会审。具保人宋美龄,宋子文及顾问端纳,都无比气恼,骂他是“毫无人格”、“反复无常”的小人,却也无计可施,无可奈何!原来,一下飞机,蒋介石便以“身心俱受重创,伤痛难忍,亟需调理静养”为名,躲进中山陵公馆,闭门谢客,坚辞不出视事。宋氏兄妹三番五次请谒,皆遭严拒。旋军事法庭竟会审议决:判处少帅徒刑十年,褫夺公民权五年,着即械系入狱服罪。恰值赵四小姐赶到,对美龄女士悲怆泣诉,言中颇含怨怼之情。美龄自感赧颜、愧疚,羞惭难容,当下便义愤填膺,慨然偕赵四驰赴中山陵。殊难逆料,公馆外岗哨林立,关卡道道,严拒通行。美龄女士知道,侍卫长蒋孝镇殉职后,由钱大钧权代侍卫长官,于是便命钱大钧出来迎接。钱大钧闻讯,跑步出馆,近前毕恭毕敬地鞠躬道:“请夫人回驾,总统养息病体,拒不见任何人!”“难道我也拒?”美龄拉着赵四,气哼哼地径往前走。“是的,夫人也不例外,总统说,亲属故旧,概不见。请看总统手谕。”钱大钧急忙拦住,举着“手谕”给夫人。美龄气得两眼翻白,伸手抓过“手谕”撕个粉碎,骂道:“呸!听他那狗屁话!”钱大钧看夫人要闯公馆,急挥手命卫队跪满通道,他跪在前,双手托着转轮快枪,乞求道:“夫人真要进馆,请用这枪先打死大钧,再把弟兄们一个一个打死,踩着我们的尸体过去吧!”美龄怔住了,她怒视着齐刷刷跪在面前的卫兵,极度气愤,感到了从未有的羞辱,欲言难言,气逆结于胸,浑身哆嗦,蓦然天旋地转,两眼发黑,踉跄欲倒,幸赖赵四眼疾手快,抢着抱住。钱大钧见夫人气昏,遂乘机命车,急送夫人回府将息。
翌日,宋子文同顾问端纳探视美龄女士时,言蒋介石以祭扫母墓之名已于今晨飞往故乡溪口,实则远避众人为张学良求请说项,慨叹他对少帅完全恩断义絶,将欲置之死地。美龄闻言,气上加气,正要大骂他这少情寡义,比撒旦不如的东西,恰值赵四满面泪痕闯进客厅,对宋子文端纳倒身跪下,恳泣道:“先生都是学良的担保人,蒋先生翻脸,铁了心肠要害学良,你们絶不能不管啊!我代表东北军全体将士给你们叩头,恳请你们务必营救学良性命啊……”哀哀悲泣,叩颡出血,凄恻感人。宋子文与端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手足无措,只是摇头叹息。宋美龄见二人全无担当的勇气,很是气愤,她上前一把拉起赵四小姐,大义凛然道:“小四,你莫怕,一切姐为你作主!”取出《圣经》,端立在宋子文,端纳面前,手按《圣经》庄严、虔诚地宣誓道:“圣明的主啊,我向您发誓,如果那撒旦之流的蒋某人胆敢加害少帅张学良,我必以性命与之相搏!张氏学良遭厄难期间,我必尽我力解救!倘食言,甘堕地狱,乞主明鉴!”——有此一誓,宋女士矢志不渝,百般援救学良,方使学良免遭牢狱之苦。并在学良软禁之四十余载中,长年馈遗不絶,节令必亲往探视慰问,始终如一,其操守、信义堪嘉,令人感佩。故张学良获释,将赴美寓居之时,曾赋《感念蒋夫人诗》三首,敬献作别。其诗云:
一
一义长存薄云天,四十春秋照人间。三九寒天陋室窘,犹感阳春心宽暖。
二
背信弃义寻常见,忠肝义胆何处觅?须眉抱惭应蹈海,红颜丹心谱新曲。
三
风吹波轮逾万里,岁月不衰长记忆。音容笑貌驻春色,沧桑老翁颂福祉。
这些是后话。
且说当时东北军将士得知少帅被扣押南京,无不义愤填膺,大骂蒋介石不仁不义、恩将雠报,是狗彘不如的伪君子,汹汹然,要兴师讨蒋,以拯救少帅。真乃万众一心,同雠敌忾,厉兵秣马,斗志昂扬。其中尤以高福原、孙铭久等一帮少壮将领慷慨激烈,啮指血书,对天盟誓,誓死必救回少帅。他们要乘蒋介石刚返南京,混乱无备之时,突发奇兵,奇袭南京,杀蒋,救出少帅。以老将孙哲元为首的“元老派”对浮躁激进的“少壮派”自是鄙视,不放在眼中,尤对他们的奇袭主张,更是嗤之以鼻,指斥他们“无谋”、“偾事”,将会毁灭东北军。老将们力主实施少帅“三位一体”的战略,据关坚守,与蒋抗衡以达逼蒋释放少帅之目的。高福原、孙铭久这些少帅心腹将领对“三位一体”战略,十分鄙薄、难耐,认为老将们怯懦畏战,贻误战机,只思自身安危,不顾少帅死活。双方争吵得天昏地暗,互不相容,几至兵戎相见。
其时,老将们那“三位一体”的主张哪能实行?蒋介石自在“双十二”协议上签字之后,即停止剿共,联合红军抗日,那共产党自不敢冒破坏协议之名,公开参与反蒋活动了。杨虎城将军鉴于全国上下一致呼吁团结抗日御侮的声浪,汹涌澎湃,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发动内战。以故坚拒孙哲元等人请他出任三军统率的恳求,避而不言“三位一体”之事。高福原等人甚是气愤,认为这等背信弃义之人不值得仰仗,且转恨孙哲元等人有意拖延时日,伺机另谋出路,背叛少帅,背叛东北军,实乃叛徒、内奸。于是他们为整肃东北军,夺回军权,营救少帅,暗暗拟定了“锄奸”大计。自然手握全军兵柄的参谋长孙哲元老将军,是他们铲除的第一个目标。
且说孙哲元接到少帅夫人于凤至密函,见言密商营救少帅大计,遂率卫队自临潼大营驰赴西安,至行营公馆已酉时三刻,天已垂暮。侍卫长出门迎接道:“将军远途劳乏,夫人特备酒馔恭候将军。”遂前引至一号楼门外,言,“夫人设宴二楼客厅,卑职尚须迎候其它将军,不便多陪了。”孙哲元常来这里,熟门熟路,自不介意,命卫队和亲兵都守在楼下,便只身上楼去了。他身高马大,体态臃肿,且已六旬开外,以故,爬楼阶甚是吃力,尚未及半已气喘嘘嘘仰面上望,只见楼道上空悬吊一横幅,上书“杀叛徒,诛内奸”,又见高福原站在楼梯口冷笑,举枪瞄准自己。他蓦然明白遭暗算了,惊愕间急中生智,诈笑着招呼高福原,却暗暗拔枪猛然射击,见高福原应声栽倒,便反身欲向楼下跑。忽见孙铭久和几名卫兵堵在楼梯口,全举枪瞄着自己,便又转身欲上楼,却枪声大作,他身体摇了摇,便倒栽下去了。其时楼外也已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喊杀连天。孙铭久见孙哲元摔得脑桨迸裂,便带卫兵出楼助战,在门口恰与孙哲元的亲兵相遇,对射中孙铭久饮弹身亡。这场血战直至夜半,杨虎城将军率绥靖公署大队人马赶到弹压,方才停止。整个行营大院,血气弥漫,死伤枕借遍地,惨不忍睹。
从此,东北军内部两派相互雠仇,刀戈相向,誓不两立;血案频仍,惨杀不止,愈演愈烈,数十年一体休戚的东北军,眼见分崩离析行将解体,杨虎城将军甚是痛心,干着急却无能为力。念少帅误中奸计,身陷囹圄,自己孤掌难鸣,壮志难酬,举步唯艰,景况凄凉,愁肠百结,何其可悲可叹!不由忆起少帅临别时赠诗:“观瞻气象耀民魂,喜今朝清宇重开;正应握长缨千寻,缚孽龙。收拾河山酬壮志,看此日神州奋起,理应驾长车万里,荡倭寇。”反复吟咏,不禁潸然泪下,扼腕悲叹,安能“缚孽龙”“荡倭寇”!想蒋介石蓄意要加害自己,不根除西北军、东北军之患,他是死不冥目的。今东北军将瓦解,他必定不久要剿灭西北军,为避免西北军袍泽沙场喋血,自己唯有通电下野、远避国外了。主意已定,遂挥泪告别西北军袍泽,毅然奔赴异国他乡去了。
真乃世事难以逆料,杨虎城将军一远离西北,反倒沙场真格大喋血,乃至尸积成山、血流漂杵了。你道为何?原来,杨虎城将军转战西北多年,声威远播,凡图谋不轨之徒,无不忌惮而潜形敛迹。迨将军离职远去,此辈尽浮出水面,调唆东北军、西北军烧杀掳掠,相互厮杀火并,加之共军趁火打劫,攻城略地,抢占地盘;截辎重,搞策反,收缴武装。一时间,三方相恶互相寻衅,屡开战端,以致战火频仍,征战不休,直把西北那广袤大地,闹腾得狼烟滚滚,哀鸿遍野。蒋介石闻报,连声道:“好,好,果不出所料。我早说,‘三位一体’算个娘杀匹!看看‘三位’各出什么娘胎,便全晓得了。一个为犹大豢养的疯狗,一个是狂跑于黄土高原的饿狼,一个乃磨牙吮血于白山黑水间的斑斓虎,它们聚在一处,能不相互扑打撕咬吗?嗬,嗬……”他的笑声嘎然而止,中魔似地从沙发上兀地跳起来,疾踅两圈,蓦然停立窗下,仰面朝天,神情肃穆冷峻,口中呢喃絮絮叨叨,不知何语,仿佛神经病患者一般,弄得在座的陈诚、蒋鼎文、钱大钧诸人均莫名惊诧,瞠目结舌,面面相觑。蒋介石果然患了神经病,还是另有他故?他絮絮而语,到底说些什么?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