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父亲在过年的时候,总是爱说一句家乡的老话:大人盼种田,小娃儿盼过年。现在回想起来,过年,对于成人和儿童,确实是不一样的。十多年前,我已经发现,中国人,不论是大陆还是香港的,之所以春节喜欢举家出外旅游——大陆人去新马泰,香港,香港人来大陆——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躲避走亲访友发红包。旅游回来,年也过完了,问起为什么没有走动,可以说,哎呀不在,出国旅游了。
我父亲虽然如此说,但备办年货还是积极的。那时,我跟着他,去挤年货市场,果真看见很多平时看不见的食品在临时的展销摊位集中销售。那是八十年代初期,我记得看见腌制,或许是熏制的“蝴蝶猪头”,颇有美感。还有,只有在过年的时候,在这个内地城市,才能买到鱿鱼。我的过年记忆里,鱿鱼一直是一项重要的内容,所以我对鱿鱼的热爱一直持续到现在。
有一年春节,我们买了一只冷冻的兔子,在清洗的时候,父亲发现兔子脑袋里有一颗铁砂,他由此怀疑,这一只被打中的野兔。
我们家里过年的时候,一般自制两种平时不怎么做的菜。一是酥肉。五花肉切成肥瘦相间的条,腌在加了鸡蛋和盐,花椒粉的面糊里,入味以后,在油锅里炸。没错,这是四川人的过年风俗。酥肉的功能,原本是在做好以后,长期存放,每次做汤,就切成片放进去煮,这样汤会很鲜。但是,油炸的过程实在太诱人了,因为,那气味闻起来实在是太香了(很大程度上也应该归功于花椒)。不但如此,刚刚炸好的酥肉外脆里嫩,口感一流,因为有点肥肉所以瘦肉部分不会太”柴“。我小时候一直难以理解为什么制作酥肉的目的是为了将来做汤,因为放陈了,又做汤了的,再从汤里捞出来吃的酥肉,几度风雨,几度春秋,和刚刚炸出来的酥肉的区别太大了。
所以,每次我都等在灶边,恨不得把现炸的酥肉吃光,至少要吃够,好在一般做得比较多。
还有一个肉菜,也是过年才做的,酱肉。大概也是五花肉,就简单用甜面酱抹好,挂起来风干,并不烟熏,干了以后取下来蒸熟。它没有腊肉的烟熏味,制作也简单,但有甜面酱特有的甜咸兼备的特点,而不像很多腊肉那样咸。后来工作以后,我的一个同事来家做客,偶尔吃到了我母亲做的“酱肉”,一直念念不忘。同事家是东北人,或许没有这样的做法。
我父亲特别喜欢在八十年代的春节,也只在春节,多年来持之以恒地坚持做一个菜——夹沙肉。把肥肉从中劈开到皮的地方,填上咸中带甜的“洗沙”,大火猛蒸,最后,肥肉中脂肪大部分溢出,肥肉变得晶莹透亮。但是,这个菜其实是我最怕吃的一道菜,虽然我父亲总是说,好吃,好吃,但我始终受不了肥肉和带甜味的豆沙在一起吃的感觉。现在父亲已经离世四年多,即使我去农村的亲戚家里吃饭,也再不会有这个曾让我望而生畏的”夹沙肉“了。
鸡,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整只炖了,孩子一人一条腿。还好我们家就两个孩子,要不然也不够分。
还有油炸虾片。这似乎也是一种年节食品,非常好吃。以至于 据说和精英无缘的我今天生活在一个非精英的美国小城里,每次去本地那两家低劣的Chinese Buffet的时候,都禁不住吃他们的非精英虾片。
七八十年代成长的孩子,都有过年的时候抓一把花生瓜子放在口袋里,出门鬼混的记忆。那时我们家里自己炒花生和瓜子,因为要防止很快炒糊,所以必定要在锅里放上不少的盐,直到最后,盐都变得焦黄,而且混杂一些细小的杂物。吃炒花生的时候,同时吃一颗糖嚼碎,其实就很有花生糖的风味了。
“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园三十二年前”,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但”大人盼种田,小娃儿盼过年”这句话,在每年圣诞节装饰圣诞树,准备圣诞礼物的时候,还真是常常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