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动物园里有狼，狼从来不会跟观赏者互动，在牢笼里，连眼睛都懒得眨一下。

他们保留的是仅剩下的尊严。

我甚至想过怎样偷偷地把他们放跑。

看到动物园的牢笼，我就会想到监狱。

我是律师，每次会见当事人，尤其是发现当事人很无辜的时候，我总是有这种冲动。

进了号子里就不能叫律师了，不过看守所的人犯人和看守都还叫我律师。

尊严是有代价的。我没有屈服，我唯一庆幸的是我竟然在给周边的所有人灌输正义感。

感谢上帝！

进来的警察就不同了。

号头：“叫什么？”

：“刑，刑，邢永，邢永瑞。”

号头：“你他妈不会说话呀？叫什么？”

：“邢永瑞。”

号头：“刑警队？”

：“刑—永—瑞。”

号头：“你说你这名是他妈怎么起的？跟刑警队是的，你别他妈出怂样，嗨，嗨，嗨，你这是他妈的哭还是笑啊？”

：“嘿嘿嘿。”

号头：“怎么进来的？”

：“打架，跟人打架，打架，出事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号头：“你他妈太逗了，你打架？你真行，我看行！”

邢永瑞懵了，张口结舌。他不知道他在电视上接受采访的时候已经家喻户晓。号子里也有线电视。

号头：“我说你他妈，你他妈，你用什么打架，电警棍？”

邢永瑞：“我，大哥，我是失手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号子里热闹了，邢永瑞不知所措。

号头：“夏律师眼光是准，看电视的时候就说，弄不好刑什么来着？以后就叫刑警队吧，得进来，你果然进来了！嘿！你他妈真逗！”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心里想，这叫什么预测？糗得这么大，没个顶包的能行吗？

号头：“我看你个傻逼样，就不想再折腾你了，你呢，把心放宽点，进了这就有这里的规矩，墙上的狱规，得背过。这号里的卫生，你得打扫，保持干净。以后你就负责擦地洗碗，成吗？”

邢永瑞：“成，成，你大哥安排。”

号头：“什么大哥？少来这一套！我跟你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邢永瑞：“明白了，明白了。”

号头冲我使了一个眼色，接着跟邢永瑞说：“得，都是明白人，不用多说了。”

号头老李是发改委的，贪污进来的，有钱。而且，怎么说呢，一肚子坏水。号头还有马仔，东北的，偷东西进去的。自己招了20多万，结果10多万没找着失主，起诉书确认偷的价值是10万，快开庭了，约莫7,8年吧。

发改委管他叫二愣子，那是说到哪打到哪，二愣子下手又快又狠，深得发改委的赏识。

大概太累的原因，邢永瑞一躺下就睡着了，呼噜打得震天响。

行了，发改委算是找着茬了。一个眼色，二愣子照着邢永瑞的脸就是一阵猛踹，打醒了，满脸是血。发改委问，怎么回事，二愣子说他弄得大伙睡不着。发改委说，刑警队，你怎么回事？刑警队一脸委屈，说他没打呼噜。发改委不乐意了，你他妈睡着了也知道自己打不打呼噜？你他妈欠揍，啊？

刑警队在刺痛中惊醒，但是看了看二愣子虎视眈眈的眼睛，也就没敢说什么。

发改委：“刑警队，你他妈不会睡觉啊？这个也得教？”

刑警队：“大哥，我没打呼噜的毛病呀？”

发改委：“怎么，合着兄弟们这是在找你茬呀？不对，刑警队，你他妈什么意思？”

刑警队：“算了，算了，我错了，我没意思，对不起！对不起！”

发改委：“先把你那个逼脸洗干净了，好好睡，这个他妈的不用我教你吧！”

刑警队：“大哥，都是我不好，我不好，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大家担待点！”

刑警队惴惴不安地看着周围，大家都倒头睡了，欲言又止。

我没睡。刑警队绝望地看着我，我摇了摇头，我也没法说什么。

刑警队眼巴巴地盯着我，迟迟不肯收回目光。

我只好倒头睡。其实都在装睡，就等刑警队再睡熟了，再一顿狠揍。

发改委管这叫回锅肉。

大通铺，我的居住空间还算可以，挨着发改委睡也算是一种级别。刑警队睡的地方挨着马桶，睡在那个地方的都是新来的。

第二天早晨，刑警队已经给打得晕头转向。

每天早晨，看守所管教例行巡视。

看到邢警队的伤势，爱搭理不搭理的。伤得不轻，刑警队一个劲地暗示，狱警还是不理。

刑警队发声了：“报告政府！请问余所长在不在？”

管教：“我说老李，你的教育感化力度不够啊！一宿就教成这样？老李，你这人呐，心太软。”

刑警队：“报告政府！我要求见余所长！”

管教：“怎么着，我说话不好使啊？嘿，我这干了20多年，碰你这样的还是头一回。”

发改委凶相毕露，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你他妈再给我多说一句！还冲刑警队挤了挤眼。

管教：“你叫什么来着？”

刑警队：“邢永瑞。”

管教：“监规背过了？”

刑警队不知所措，发改委一个劲地挤眼。

邢永瑞：“实话实说，没，没背过。”

管教轻轻地“噢”了一声，目光转向我：“夏律师，今天挺好的？”

我说，还可以。

管教：“打起精神来，有我在，有事，您说话。”

我笑了笑，说，好。

这个管教姓王，犯人都叫他王爹。也没法说是性情中人，所谓的“性情中人”不过就是心狠手辣。

王管教出去了，继续趾高气扬地巡视。

发改委火了，指着刑警队的鼻子：“你说你个傻逼！你他妈真是活腻味了，你他妈，哎！我给你挤眼色是告诉你这个傻逼说背过了，王管教还能问你哪条哪款？你他妈，二愣子，算了算了，别弄他了，这个傻冒吃苦头还在后面呢。”

果然，王管教巡视结束，把刑警队叫了出去。

刑警队心惊胆战，不知是福是祸。

果然，走廊上传来刑警队的鬼哭狼嚎，伴随着电警棍高压电 “嗞嗞”的声响，皮肤接触电警棍会被灼伤，立即生出紫色的燎泡。至于效果，那是突如其来的强力高压刺痛。

刑警队就是这么把个接飞机的无辜小伙子电死的，用了六根电警棍。轮到了他，只用了一根，刑警队没有性命之虞，但是走廊里还是传来了他死去活来的惨叫。

发改委趴在窗上看得起劲。

：“啊呀——啊呀——！饶了我吧——！爹，亲爹！——！啊呀——！爷爷——！亲爷爷——！啊呀——！呀——！我的亲娘舅——！啊呀——！我的亲娘舅——！啊呀——！亲娘舅——”

回到号子里，刑警队目光呆滞，一片茫然。

发改委：“怎么着？这会给劲儿了？刺激吧？”

刑警队：“大哥别笑话，这，这，这事儿。”

号子里乐翻了天。

刑警队惊魂未定，惊悚的表情证明这一切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

发改委：“你他妈已经激起民愤了，知道吗？”

刑警队：“这是上边叫我干的！”

发改委：“然后上边有把你送进来了。”

刑警队：“不是，不是，舆论影响太严重了，谁成想网络吵翻了天！”

发改委：“嘿！你说你个傻冒，到现在还替领导着想呐？”

刑警队：“上边说，没办法了，先进去呆上一阵子，判个缓刑，出来了调一个部门，这事不就结了嘛。”

发改委：“领导还说，等你出来了再给升两级。就是叫你乖乖的进去，别他妈把他们捅出去，死在里边更好。”

刑警队：“这事儿？其实，当时的情况是这么着的。”

发改委：“一开始，是叫你放宽心，怕你想不开，不是怕你想不开跳楼，他们巴不得你去跳楼，你死了他们可就舒服了。”

刑警队：“是是！大哥，你？”

发改委：“我他妈就是这么给骗进来的！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刑警队：“所以说大哥，我一直就感觉不对劲！”

发改委：“你甭他妈乱叫，大哥是你叫的？按辈分你得管二愣子叫大爷，管我，你得叫爷，知道吗？”

刑警队：“知道，知道，嘿嘿，嘿嘿。”

发改委：“叫我什么？”

刑警队：“李爷，李爷！”

发改委：“哎！龟孙子哎，你这个傻逼可他妈算是开窍了。”

刑警队：“这事儿啊，牵扯到。。。。。。”

发改委：“到我这儿说，小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