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咣,咣,姜启辉叩响了一个位于景区中心,四周栽着很多树木幽静异常的四合院大门,望着大门上口叼铜环的一对兽头,梅雨琳突然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战雨的话如惊雷在耳畔响起:他们一定会试探你。
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姜夏凡的手。夏凡扭头看看她,伸手紧紧搂了下她的肩,微微一笑。梅雨琳仰头看着永远是一副波澜不惊笑意盈盈的姜夏凡,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
随着“哐啷”门被拉开的声音,梅雨琳抬起头。
“您好,跟李董约好的。”
听了姜启辉的话,穿着一身中山装,20多岁的平头男子往姜启辉身后看看,然后,打开大门的同时, 一闪身把他们让进院内。
梅雨琳一跨进门槛,门随即咣啷又在身后关上。
眼前是个青砖铺地灰瓦红廊的四合院,梅雨琳只有一个感觉傻大傻大的,四合院的格局是老北京城四合院的模式,院落却犹如江南园林,有假山、鱼池,几条青砖甬道将花圃分割成几个正方形,还有一座袖珍木桥架在残荷红鱼可见的池塘上。
几个人穿过院落,迎面的四扇连格的实塌式木门口站着一个油头粉面,穿着灰蓝色织锦缎衣衫的男人。
“欢迎,欢迎,姜兄你这大概是第一次惠顾我这儿吧。”男人双手抱拳。
“李董,你这看着不起眼的四合院可比那些豪华别墅奢侈了不知道多少倍啊。”
梅雨琳看着眼前的男人惊讶到说不出话,这个人正是在电视台的招待宴会上自己见过的那个李董。
她一下明白姜启辉要见的是什么人了。
那强哥是不是也在这儿呢?
几个问题一闪而过,来不及多想,李董和其他人寒暄过,此时正对她伸出手:
“哟,这不是让人过目难忘的梅总监吗?”
梅雨琳迅速调整情绪伸出手:“李董,怎么是您啊?要知道来见您,我怎么也得备份厚礼啊。”
“嘿嘿,厚礼就不必了,”李董环视四周,俨然坐拥山河的君王:“我这儿什么也不缺,缺的就是你这样智慧美貌双全的美人啊。”说完,用另一只手在梅雨琳的手背上拍拍,呼出来的酒气喷在梅雨琳的脸上,她心里一阵厌恶,面上却丝毫不现:
“李董真会说笑,您这是精英荟萃的地方,什么样的人没见识过啊?”
李董色眯眯的眼神让姜夏凡极不舒服,他张张嘴,没等说出什么,
“咳,咳,”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姜启辉用手掩住嘴轻咳两声,
“李董,咱们是不是进屋说。”
姜启辉的话提醒了李董,
“进,进,到我这儿就跟到自个儿家一样。——来人,上茶!”几个人转身进屋。
四合院的正房宽敞明亮,里面清一色的红木老家具,点缀着年节的装饰,可不仅没有给这间厅房带来喜庆和欢乐,反倒有一种陈腐和俗气。
几个人坐下来,王勤书先笑着打量一下四周对李董说,
“今年我们专门挑正月十五才来拜访,就是听说您每年都把老爷子接到这儿来,还安排很多活动让老爷子乐呵,您这干儿子做的可不差亲儿子啊。老爷子可是有福气。我们也跟着借光来见识见识。”
李董叉着两腿坐在一张八仙椅上,一边从一个精致的木盒子里拿出一只雪茄,他知道姜启辉不抽,用眼睛示意一下姜夏凡,夏凡急忙半欠身做个不抽的手势,
“可以吗?”李董问梅雨琳,斯文的很做作,梅雨琳含笑点点头。
“嫂夫人真会说话,姜兄,您这位贤内助不一般,净说大实话。”李董说完叼起雪茄,站在一旁角落的一个清秀、稚嫩,看着不过才十八、九岁的女服务员赶紧拿起桌上的火机给李董点上,李董深吸一口,吐出来的烟雾在正午惨白的斑驳光影中形成暧昧的椭圆扭动着身体飘向房顶,一种奇特的香味立刻在屋里弥漫开来。
“姜兄,不知您这次又有什么好消息啊?”李董用一种懒洋洋的京腔片子味试探姜启辉,他知道姜启辉每年一次来拜访都能给他带来最意外的礼物,而且这礼物还都是非常对他的心思。
姜启辉从二十年前吴老爷子这位干儿子第一次找到自己就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这么多年下来不仅借助他在老头子面前的美言让自己官运无碍,两人还成功地合作了几件大事,建立了不同寻常的关系。当然他给这位李公子带来的利益也是相当可观的。
姜启辉隔着八仙桌坐在另一张椅子上,两手搭着扶手,听到这话,先端起盖碗茶杯吹吹,喝了一口,放下杯子,不紧不慢地说:
“这次自然也是个惊喜。”听到这话,王勤书站起身,从随身的一个非常考究的大尺寸手包里拿出个方方正正的盒子递给姜启辉,姜启辉接在手里掂掂,然后递给李董,示意他打开看看。
李董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只他手掌大小的青铜摆件出现在眼前,虽然上面积聚了很多经年的尘垢,可青铜的铜釉发出的却是一种清丽、透亮的幽光。
“这是一只辽代的青铜蚂蚱,雕工不俗啊,最主要的是它的寓意非常好‘飞黄腾达’,怎么样?它的前主人可是验证过的,非常灵验。”
“摆在我博古架上倒是合适。”李董显然有些失望,似乎一件古董不足以打动他。
“等老爷子下午休息过了,我给你安排时间聊聊。现在你们先去吃饭,晚上有舞会,有牌局,咱们好好喝几杯,中午我就不陪了。”李董招招手叫来个女服务员让她带着去餐厅。
“你们先去,我跟李董再说几句。”见老婆儿子他们跟着服务员出门,姜启辉使个眼色,李董明白下面才是姜启辉真正要送的大礼,他谴退左右带着姜启辉进了书房。
…….
梅雨琳在去餐厅的路上,故意落在最后,边走边观察四周的环境,已经过了正常饭点,院里静悄悄的,没什么人,除了一进门这个院子,她留意到最里面还套着另一进院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见老爷子,她知道凡是拜访吴老爷子的客人都是从年前就预约,并且要报上名字和人数的,不知道强哥是不是知道自己来访。如果不知道那么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呢?姜启辉要用什么方法又要达到什么目的?难道他真的怀疑自己吗?
“哎,琳琳,你没事吧?是不是饿了?”姜夏凡见梅雨琳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觉得她一定是第一次见这阵势有点紧张,就赶紧放慢脚步好和恋人同步。
“我怎么觉得刚吃了饭,这怎么又要吃饭,”梅雨琳满面愁容地用纤长的手指轻触下腹部,发愁的样子颇有点病西施的柔弱。
姜夏凡伸出手臂环住她,用一根手指刮下她翘翘的小鼻子,我可警告你:“在嫁给我之前你得把自己养成绝世美女杨玉环,不然就你这若不经风的样子,等结了婚我想带你周游世界,恐怕还得背着你去。”说着话做了个猪八戒背媳妇的架势,梅雨琳看看他学老猪的憨憨的样子,“噗嗤”笑了。
说话间到了餐厅门口,王勤书早已经进了餐厅,梅雨琳跟在夏凡后面刚要进门,一个男人急匆匆从餐厅走出来,和梅雨琳迎头打了个照面,
“琳琳?”来人叫了一声,梅雨琳抬头一看,正是永远一个风格——一身着黑西装的强维伦。
“强哥……。”
“你怎么在这儿?”强维伦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
“跟着夏凡一家来走亲访友。”梅雨琳看看离自己最近的夏凡也已不知情地走进餐厅,急忙一低头,压低声音说:
“事前我也不知道,姜启辉在试探什么我也想知道。”
话音刚落,强维伦还没来得及搭话,一个尖细、分贝极高的声音吓了梅雨琳一跳。
“哟,我还说是谁呀这么温柔的跟我们家维纶说话,原来是咱们的小美女啦,我就说嘛这大过年的,相干不相干的人都来给你强哥拜年,反倒是你强哥最惦记的义妹怎么就连个影子都不见?或者……你们见面我都不知道吧?……”强维伦身后站着一个画着吊梢眉,涂着绿眼影,嘴唇薄细,穿一件绿色丝质旗袍的女人,此时正两眼直盯着梅雨琳。
“君卓姐姐,我是刚……”不等梅雨琳解释,女人上前一步挽住强维伦的臂膀,
“琳琳啊,以后改改称呼吧,叫我‘嫂子……’“她的话还没说完,强维伦冷冷地看看她挎住自己的一双手,抬头匆匆忙忙地招呼梅雨琳:
“我还有点事,你们先吃饭。“说完拔脚就走,也不顾女人猝不及防差点儿被带倒。
“你……,“女人冲着强维伦的背影刚想说什么,见他已经匆匆离去,只得转过头冷冷地剜梅雨琳一眼,突然她像想起了什么,将目光从旁边走回来的姜夏凡身上移到梅雨琳这里,语气柔弱带着恳求:
“琳琳啊,你好歹也是我们照顾了那么多年,你和阿强的过去我都不计较,现在你也有了帅哥,就别再纠缠他了,啊……。“
梅雨琳本还念及她是强哥的太太,此刻眼神却变得冰冷,脸上完全是不屑于多说的鄙视和厌弃,拔脚想走手却被姜夏凡一把拽住:
“看来李董还真说对了,我们琳琳还真是让人过目难忘,人见人爱,……”
姜夏凡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温吞样,眼睛不看梅雨琳笑望着挑衅的女人,
女人“……”
“……花见花开,可那真不是你的错。”说完在梅雨琳的额头上轻轻吻一下,依然笑眯眯地看着那女人。
女人气哼哼地嘟囔一句“一对贱人。”转身噔噔噔走了。
坐在饭厅内的王勤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等两人过来坐下,她却全当没看见,让身旁的服务小姐给他们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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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离去的强维伦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走进后院,进了吴老爷子的房内,这是个里外套间,和李董不同的是房间里清一水是崭新的仿古花梨木家具,显得沉稳、质朴,强维伦压着声音问门口的一个女服务员,“吴总睡了?”对方点点头,
“是维纶吗?进来!”
强维伦使个眼色支走女服务员,关上门,走进屋里。
和外屋相比这间内室显得过于简陋,除了一个大双人床,就是一张铺着软缎靠垫的仿古卧榻,和一个小书柜。一个看起来六七十岁的老者半靠在床头软枕上闭着眼睛养神。
“吴总,姜副省长到了,他……带着琳琳过来的。” 一步跨进屋里的强维伦气还没喘匀就爆出这个消息。
床上的人眼睛一下睁开了,和那张白净的大脸非常相称的一双大眼看到强维伦,眼底的一丝亮光又倏地灭掉了,宽大的三角鼻鼻孔张大,半晌才伸手捋捋头发,
“他这是怀疑琳琳的身份和我们有关,还是……?”
“只要不是把她和20年前那件事联系到一起就好。”强维伦的忧虑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那样的话,琳琳恐怕很危险。”
“你是说他并没有怀疑她国安的身份,而只是想验证20年前那个小女孩的下落?”吴总似乎对强维伦的判断不以为然。
“他一个堂堂的公安厅长对付国安的人完全可以和他的顶头上司傅健民联手,他不会蠢到来您这验证。倒是20年前的事更容易…….。”强维伦没有说出口的“授人以柄”,还是让老爷子脸上有些许愠色,片刻之后他招招手,强维伦上前一步,
“一会儿你陪我见见他们,我倒想看看这只骚狐狸能尿出什么坏水。”
强维伦对这位吴总的说话风格早已熟悉,知道他不论男女都爱用一个字形容,他转身出了屋门去做安排。
刚转到前院,负责接待的后勤主管急匆匆跑来找他
“强哥,您给签个字。”
李董每年春节把吴老爷子接过来一住就是大半年,这里也是老爷子办公的地方,所以很多事尤其是与接待相关的事宜都必须强维伦最后过目,安排梅雨伦来见吴总,强维伦竟不知情,他绝对相信这是李董和姜启辉联袂了。
“什么情况?”强维伦指着册子上房间安排,
“我,我不知道,李董说跟吴总打过招呼。”小主管没见过强哥这幅面孔,有点犯怵。
强维伦想了想还是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安排完所有的事情回到房间
“维纶,你这么大半天去哪儿了,怎么跟丢了魂似的,没事吧?”蓝君卓见他回来赶紧嘘寒问暖,俨然换了一个人。
强维伦看看自己这个精明的老婆,盛装之下的她外表依然如她的名字那般雅致不俗,当初自己就是被她混合了知性、大气、时髦、傲娇的小女人模样吸引,等结婚后才发现这上海女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拜金、爱做、特别懒惰,还蛮不讲理的强势女人。一个人的表里反差竟相去十万八千里,强维伦也真是长了见识。可反过味来已经晚了。
“你是度假,我还在工作,你说我去哪儿了?”强维伦满脑门子心事,心急如焚,说话就有点不客气。
“你凶什么?你以为老爷子喜欢你,你就能飞黄腾达,有一半是看在我爸爸的面上好不啦。我告诉你晚上你只能陪在我身边,哪也不许去。”
她的这句话提醒了强维伦,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今晚情况复杂,院里又是舞会,又是牌局,客人都是省部级以上的领导、太太的,加之这个女人的在场,自己根本无法看顾琳琳,他立刻浑身燥热,看看表已是下午两点,重新再捋一遍梅雨琳身边的几个人,他下决心一般抄起电话走出屋子,身后的蓝君卓喊些什么他根本顾不上听。
转过屋角,走到前院的池塘边,电话那头一个浑厚的男中音想起来:
“过年好,您……怎么会想起给我电话,不会是…….。”
没等对方说完,强维伦简短截断:
“没错,正是,你在哪里?可不可以今晚来我们这里?那好,我们见面再谈。”
放下电话,看看表,离见客还有一段时间,强维伦整整衣襟进了后院对着吴总屋门的一个房间。
房间里,一个身材颀长、面相斯文的30 出头男子,穿着D&G的印花真丝长袍和同款长裤,盘腿坐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盯着眼前的棋盘,手里还举着一本棋谱。
“冷梦,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还坐得住?”
“关我什么事?”男子头也没抬,
强维伦知道吴总这唯一的儿子对家里上上下下大事小情不闻不问,除了上班就是忙自己的事,待人极为冷漠,对事缺乏热情。有人说当婚不婚,自然古怪,不过强维伦有时会陪他下下围棋,所以对强哥他还算客气。
“你这是在复盘,还是打谱啊?”强维伦看看盘中局势问他。
冷梦抬起头“自然是打谱,这院里有下棋的吗?……当然没算你。”说完又低下头,“说吧什么事?”这回眼皮都懒得撩一下。
“这可巧了,我刚听说你喜欢的他就在这附近拍片子,他的围棋可是业余4段了。”
“战雨?”冷梦抬起来的脸上瞬间光彩熠熠,一向苍白的的脸色竟然有了红晕,眼睛里闪亮的光波仿佛要漾出无数颗小“心”。
瞬间那眼神又黯淡下去,
“我听说他不参加Party,不喜欢应酬,”冷梦眼睛望着门外的某个地方,“这样的地方他怎么肯来?”
“哈哈哈,什么情况都有例外,怎么样,我要不要帮你请请啊?”
冷梦收回目光,“你?也是,这么多年老头子都离不开你了,不就是没你强哥办不成的事?我就静待佳音了。”说完捻起一颗黑子放进棋盘。
强哥拍拍他的肩,转身出了门。
一切安排完毕,强维伦才稍稍松口气,时间正好到了约定的老爷子接见姜启辉他们的时候,他整整领带,大步向会客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