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来人自我介绍是新任房东James Town，已经从那个互助基金会那里买下了这座房子的产权。然后给了谢珊一封信，飞扬跋扈地说：“我准备把房子拆了，然后在这个地方盖两栋新房子。你们现在就可以开始找地方搬家了，搬出去得越快越好。我等着尽早开工。”

谢珊当时的第一个反应是：我是不是哪长得不对劲儿，怎么个个房东都赶我走？

好像有心灵感应的一样，她隐约觉得这房子好像不会那么容易被拆掉。旧房子都有灵魂，轻易动不得。李艳廷跟王文清肯定是冲撞了什么，要不怎么会在这儿闹掰了？她有时象她那吃斋念佛的奶奶，特别迷信。

她对那个凶神恶煞般的新房东非常反感。干嘛跟赶叫化子一样的口气跟我说话，我这儿月月都按时交房租，整个一个模范住户，小心得罪了我，我求一下我奶奶供奉的菩萨，叫你这房子拆不成！

大立和解珊很快在一栋公寓楼里找到了一套两个卧室的房子，约有900呎大。因为是夏天，有很多空单元，他们横挑鼻子竖挑眼地选了一套四楼有山景的。从客厅的大落地窗看出去是一片郁郁葱葱，山那边便是那个著名的不冻港。

想到将要搬过去的公寓楼楼上楼下的互相吵，他们又在青青家也不知是吃了多少顿饭了，就决定搬走之前在家里办个聚会。

客人就请的经常去青青家的那一伙。因为谢珊已经知道立立和许敏闹了别扭，就没请李艳廷他俩，免得尴尬。

当时是六月底，因为是挨着海，所以气温只有十七八度的样子。谢珊第一次请客没经验，吃什么买多少，整个两眼一抹黑，就跟好朋友许敏请教。

许敏是四川人，听了求救，从电话里也能听见她把胸脯拍得山响：“有什么难的，吃火锅呀。我妈给带来的重庆火锅底料，味道十足，保管你下什么进去都好吃。”

“那还有人不吃辣呢，比如我。”

“你不就怕吃辣椒长痘痘？都快30了，你还以为你是青春少女啊，吃了也长不出来了。”

结果还是决定做辣和不辣两种。谢珊请许敏早点过来帮忙，让大立先把他们一家五口接过来。

许敏一进门就夸房子宽敞，用胳膊肘子捣捣丁建业：“你什么时候能毕业找到工作，咱们也能从地下搬到地上。”

丁建业一点不含糊：“你能找到不也一样。”

许敏指挥谢珊把冻羊肉切片，豆腐滑成小方块，蔬菜什么的洗了切了。两个人的话题不知不觉地转移到了李艳廷和林立立身上。

“我就不明白，林立立怎么就总是充当这个第三者的角色。以前看上了康成，搞得人家跟前妻离了婚，娶了她。跑到这儿来又跟别的男人眉来眼去的，气得康成跟她离婚回国去了。她跟我说那全是没影的事儿，可我就将信将疑，无风不起浪。”

谢珊从没有听说过林立立的这些事，只有嗯嗯啊啊的份儿。

许敏接着说：“去海石公园，她简直就跟个苍蝇一样，一步不离地跟着李艳廷。人家李艳廷虽然说太太回国了，可也没离婚啊。她怎么就这么使得出来。”

谢珊插嘴说：“王文清没打算回来，所以他们基本上算是没戏了。”

许敏说：“你知道她过去住在我们家。自从她搬进来，就跟以前换了一个人一样。她搬家那天下午，我老板跟我开会，一讨论就到了吃晚饭的功夫。我老板跟你老板不一样，一大堆学生，整天跟放羊一样，净搞无为而治。他就我这一根独苗，又好不容易申请了点科研基金，动不动就跟我讨论半天，光怕我出不了活儿，影响他的前途。丁建业他们试验室你是知道的，老板巴不得你一天24小时吃住在那儿。所以我俩都回来的比较晚，但我爸我妈都在，也没少招呼她，我妈还特意做了她爱吃的馅饼。她就觉得我们故意晾她了，分碗筷的时候一个劲的挑剔：哎呀，怎么这个盘子裂了缝还用，怎么那个碗磕了口还不扔。我顺口就说，把你的碗拿出来呀。我早忘了碗橱里还有她给的一套碗盘，平时就摞在那，好长时间没用过。她马上就摔摔打打的。打那儿开始就没安生过。她怎么就忘了，那一回她做阑尾手术，我在医院里陪了她一天。本来想着一会就回去了，她一个劲儿地要我陪她聊天，中午她为做手术不能吃饭，我兜里没带钱饿了个前心贴后心。她这回搬出去的时候，好像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把剩的香蕉苹果都扔到垃圾里，还把我送给她的毛衣外套也扔里头了。我怎么亏待她了，想着她离了婚无依无靠的，她找不到地方住我让她住我家，现在她有靠山了，就把我一脚蹬开。哪有这么侮辱人的！”

许敏说着说着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谢珊听了这矛盾双方的叙述，就觉得这简直是又看了一回《罗生门》。她这小脑袋还真分析不了这么复杂的事，为了避免麻烦，她给来个不评论。省得以后她俩要和好了，还想起自己说过什么坏话。


搬家那一天，望着空空如也的屋子，她突然一阵感慨。新年除夕夜的欢歌笑语好像还在耳边萦绕，现在却是人去屋空。她最后一遍检查是否有遗漏的东西，发现厨房的窗前天花板上挂着一串淡红色的贝壳，那么高，没有椅子根本够不着。她决定就把它留在这儿给房子做个伴儿。

锁上了门，把钥匙按约定放在信箱里。她把脸贴在门玻璃上，悄悄地跟房子的灵魂说，那些唯利是图的家伙们不爱你，我爱你。我在这里过得很快乐。抬头望望天，天还是那样若无其事地蓝，蓝得没有一丝云彩。她又说，我想撕下一块云彩掖到兜里做纪念，无奈老天不作美。房子，我就这样跟你说再见了吧。


尾声

三个月后，谢珊在实验室的咖啡间里读到了晚报上的一条消息：

This old house to go

One of Paradise oldest standing houses will soon stand no more. The building, located at 12 Maple Place, is said to be some 200 years old.

David Smith, of Heritage Canada, said the building is not the same as it once was.

The property has been purchased by James Town of Town and Brothers Construction.

Town said he bought the property in June 1999 without knowing about its history.

"I bought it for the sole purpose of removing it and subdividing it into two building lots," he said.

Town appllied to council to redevelop the property, demolish the existing building and replace it with two single-detached Victorian-style homes.

The application was approved in July.

In the mid-August, the issue was referred to the development committee,where the age of the home was dicovered. The matter was then referred to the city's heritage advisory committee. [注1]

... ...


12 Maple Place，那正是她三个月前住过的那栋房子。


[注1] 消息摘自某年某月某日某晚报，地点，时间和人名作了改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