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简介见博客【尾页】:第一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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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解开心结(2)
谭溪轻柔地拿起钢琴上的小镜框,放到她和同跃跟前:“妈妈第一次参加比赛就获奖上了报纸,那年她才五岁。”
同跃从来没有这么近、这么仔细地观看镜框里妈妈的照片。妈妈小时候真可爱,圆圆的酒窝、甜美的笑容、昂起的眉头,信心十足。
谭溪微微垂下眼帘,陷入对女儿的追思:“妈妈是家里唯一的小孩,当然的中心,说是小皇帝也不为过。你姥爷宠她,你舅公婶婶宠她,不过最宠爱的是她的爷爷奶奶。不,那不是宠爱,他们是溺爱。我也非常喜欢她,可我不得不唱白脸,家里不能没有一个怕的。有几次,她爷爷奶奶为了躲过我的监督,故意选择我们走不开的时候带她去度假。不过……”谭溪淡淡地一笑,笑声中有几分凄楚、几分甜蜜。“女儿终究是妈妈的小棉袄,越长大母女越亲近。你妈妈要是有什么秘密,肯定第一个向我吐露。总理劝我们留在国内后,你姥爷和我都发了疯似地工作,完全没有时间照顾你舅舅。你母亲又当姐姐又当妈,至今我都觉得内疚。”
“姥姥……”同跃偷听过父母的谈话,知道妈妈到江西后给姥姥姥爷写过一封信。他想为母亲澄清,但潜意识里始终回避与妈妈有关的话题。现在同跃鼓起勇气把断了联系的原委讲出来。“妈妈去江西不久给你们写过信,可能……”
“肯定是丢失了,这种情况时有发生。我是最了解你妈妈的人。”
听了姥姥的话,同跃收紧的心放松了一些,很快又回到不安,又有了新的理由责备自己。如果妈妈还活着,七二年姥爷访美后,妈妈肯定会和她爷爷通信,老人临死前一定能见到心爱的孙女。
“妈妈来中国后还见过她爷爷奶奶吗?”
“见过一次,那是1950年新年,在维也纳……”谭溪给同跃讲述三代人最后那次团聚。
“要是妈妈还在,也许有机会再见到爷……”
谭溪打断同跃:“很多事情是个人无法左右的,更不用说一个少年,一个小孩。同跃……”她转过脸慈爱地望着外孙:“你是不是因为妈妈意外受伤一直心里纠结?”
“我……有一点。”同跃慌乱起来,不敢正视姥姥“现……现在好多了。”
大型座钟敲响了晚上九点半,同跃像得到救命稻草,马上逃避这个话题:“春生补习班快完了吧?”
“快了,大概一刻钟后就会回来。”
“姥爷晚上又要很晚回家?”
“可能十二点左右,这是常事。”
“这么多国家大事,你们也要注意身体。”
“你放心。姥姥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更重要的事情?”
谭溪满怀深情地说:“同跃,我们虽然在一起生活得时间不长,但相信我,姥姥会像妈妈一样爱护你。任何时候只要你需要,我会立刻出现在你的身边。其它的事,包括姥爷的那些活动我都不是非去不可。”
“谢谢姥姥。”同跃的话带着哽咽。
这些天谭溪有意创造各种机会与外孙亲近、交谈,同跃猜想她刻意推掉了一些社会活动。老人从不主动或直接提起有关同跃妈妈的话题,但只要同跃不忌讳,谭溪就会试图将谈话深入直至同跃不想往下说。同跃十分感激姥姥的良苦用心,如果向亲人倾述自己的心理问题,姥姥肯定是最合适的人。
同跃回国后,柳青每天都回家,除了医院值班。晚上,同跃一人躺在床上,辗转不安,久久不能入睡。大脑中一会儿想象妈妈小时候演奏《蓝色多瑙河》,一会儿又浮现中学妈妈在批斗会上摔倒台下;画面转换到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又切换到瘫痪的母亲在轮椅上艰难度日。
半夜,同跃被噩梦惊醒,身上冒汗。还是少年时的那个梦,上一次做这样的梦是在父亲死后的那几天,时隔十一年
他不敢再睡,穿好衣服,想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刚要开门时,同跃想起这可不是当年一个人的小屋,半夜里一举一动不知要惊动多少人。他回到床上,一会儿看看电视,一会儿又看看书,或者坐在床沿发呆。
“妈妈!妈妈!”同跃梦中惊叫吵醒了家里其他三个成员。宋思彥和谭溪走出卧室,春生也来到同跃的房门外。他要敲哥哥的门,被姥姥制止住。三人待了一会,没有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谭溪让丈夫和春生回去睡觉,她自己搬了个小凳在同跃门口坐了好长一阵。
次日早上家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同跃面带倦色,表情有些呆板。他本人也觉察到异常,十分担心姥姥姥爷他们知道自己夜里噩梦呼叫。早饭后谭溪仍然待在家里,她本来要陪同宋思彥去会见外宾。春生还有几天就要高考,也不回房间复习。
同跃坐在大厅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翻看报纸。他注意到姥姥和春生眼神不时地扫向他,有时故意找点话茬。
谭溪一手拿着药片,另一手端了一杯水向春生走来。
以往一见姥姥给他送药,春生会立刻快步迎上,接过药后连声谢谢。此刻他却躺到旁边的摇椅上,翘起二郎腿看杂志,姥姥走到他身边也不起身。
太不像话了!同跃实在看不下去,厉声提醒他:“春生!”
谭溪先是愕然一怔,很快发现春生对他眨了一下眼睛。老太太何等精明,不仅写过很多剧本,还在好几部电影里客串演员。她立刻进入角色,漫不经心地将托着药片的手伸到春生嘴边。
春生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姥姥:“这药没搞错吧?”
趁春生开口说话,姥姥一把将药片填入他的口中:“你就凑合着吃吧,没看我正忙着。”
春生张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姥姥又趁机将水杯往他口中一倒。春生吞了一大口,赶紧用手扶着水杯,夸张地表演被水呛着了、咳嗽喘气。
同跃忍不住笑出了声,少年时在柳青家她母亲给她父亲喂药的那一幕活生生地再现。
看到哥哥被逗笑了,春生十分得意:“哥,看到姥姥是怎么疼我,怎么宠我的。你可得学着点,不要吃老本,要立新功。”
谭溪在春生头上敲了一下:“还要怎么宠,再宠明儿让你哥送你上幼儿园去。”
大家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同跃的表情也自然多了。他打心里感激这个弟弟,要不是怕耽误他复习高考,和他打打闹闹,听他神侃,心里的负担一定不会这么重。
晚饭后,春生坐在大厅沙发上看电视,用遥控器搜寻想看的频道。屏幕里出现了样板戏《沙家浜》的镜头,他兴奋地把同跃叫过来:“哥,你快来看,你以前是不是也唱《沙家浜》?”
同跃看到电视里的画面,脸色刷地变得苍白。谭溪和柳青听到春生说“沙家浜”三字立刻警觉起来,目光投向了同跃。
同跃觉得肚子里在蠕动翻腾,恶心难受。不好了!他飞快地冲上楼,冲进卧室,冲进里面的洗手间,对着抽水马桶呕吐。
春生见同跃突如其来的变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起身欲随哥哥上楼。柳青一把拽住他,谭溪示意他们别动,自己走上楼去。
同跃吐得翻江倒海,不断拉动水箱。后来胆汁都吐出来了,随后是干呕,再没有东西可以吐了。
谭溪走到同跃身边,怜爱地抚摸同跃的脑袋:“孩子,有什么委屈别憋着,告诉姥姥。”
同跃抬起头,欲言又止,嘴唇不住地抽搐。
看到外孙痛苦扭曲的表情,谭溪俯下身,动情地用双手轻轻捧起外孙的脸庞:“跃儿,我是妈妈的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你的人。”
跃儿!多么亲切的声音,伴随他整个幼年,只有妈妈才会这样称呼他。眼前这位慈祥的老人也这么称呼自己,因为她是妈妈的妈妈。同跃一直认为这个世界上妈妈最伟大,现在他突然明白还以一个女人比妈妈还要伟大,因为她是妈妈的妈妈。
同跃双膝跪地,一把抱住姥姥的双腿,嚎啕大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听妈妈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