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简介见博客【尾页】：第一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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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悲欢离合（3）

同跃来美国的第二年暑假，一个室友回国探亲，把他的住房转租给一个北京来的短期访问学者。同跃傍晚回宿舍时看到这位学者，六十多岁。互相介绍后，同跃知道此人就是北医三院泌尿外科主任杨文涛，全国最知名的十几位泌尿外科专家之一。他来麻省总医院参观经尿道前列腺电切术，回国后就开展这项技术。

因为同行，现又在同一科学习，俩人谈得很投机。当老教授拿出一堆方便面并用它做晚饭时，同跃难免有些心酸。这是当时短期出国人员的普遍现象，如果回国后没有攒足美元在出国人员服务部买大件电器，就白白让费一个指标。同跃要给杨主任一些蔬菜水果被谢绝。

“不用担心我的营养。” 老人爽朗地说，接着从衣兜里掏出两个小瓶。“你瞧，所有必须的维生素我都带了。”

太聪明了，同跃被老教授的智慧折服。第二天他带杨主任去露天“黑市”，买便宜蔬菜水果，使他的维生素没有派上用场。两周的朝夕相处，同跃对这位知名教授的丰富的临床知识和工作态度佩服得五体投地。后来在协和做肾移植手术期间，同跃和杜子腾多次谈及杨文涛。

杜子腾到北医三院工作不久他就喜欢上这里，主要是人际关系融洽，大夫护士很好相处，杨文涛和他的接班人，新上任的陈主任也器重他。

一次，医药代表赞助科里的医师护士去郊游。中午休息时杜子腾向护士们请教北京方言：“北京人老说‘丫的、你丫’，什么意思？肯定是骂人。” 

护士长答道：“北京话’丫‘就是丫头片子养的。”

“丫、头、片、子、养、的，六个字缩成一两个字，够能缩的。” 杜子腾又问了几个表示程度的方言，然后立竿见影造了个句子：“丫的，现在的护士贼横、倍儿贫、齁坏、忒懒。”

这还了得，六七个护士一拥而上，抱着他的四肢蹲屁股。杨文涛对这一幕留下很深的印象。几年后当陈主任打算培养杜子腾做自己的接班人时，征求老教授的意见，杨文涛说：“小伙子不错，群众关系很好。”

当然，杜子腾最大的收获莫过于不久后觅得佳丽。

唐露桦一年前北医毕业后留校在生物系做老师。因为腰痛血尿拍片子发现左肾有五粒小结石，门诊大夫以闪电般的速度给她开了中成药，服了两个疗程排石汤后未见石头排出又来复诊，这次她故意等到最后一个看病。根据自己实习时的经验，后面没有病人了，有的大夫常常愿意多花点时间解释。

桌上只剩下最后一本病历。

“下一个。” 就诊完的病人开门走出同时，杜子腾喊了一声，一边翻开病历本，匆匆扫一眼上次的门诊纪录，心里有了数。他看了看手表，三分钟搞定，晚饭正赶趟。

“杜大夫，您好。” 唐露桦进入，随手关门，坐在杜子腾的侧边。

杜子腾转过脸，刚要说话，姑娘先赞叹：“杜大夫这么年轻就当主治医师了！”她挂的是一块钱的主治医师号，比三块钱的副教授号省两块钱，经济、实惠。

从女孩的第一印象中，杜子腾得出三个结论：年轻、漂亮、北医教员。微笑发自心坎，三分钟的计划被无限期延长。

“唐老师这么年轻就当北医老师了！”杜子腾回敬一句。

“不好意思，我去年才参加工作。”唐露桦脸红了，今天她特意在胸前戴上北医教师校徽，目的明确，这种校徽平时并无人佩戴。

杜子腾问：“哪儿不舒服？”

唐露桦将随身带来的X光片交给杜子腾，叙述她的病情经过。

“怎么两个疗程都不见动静，这排石汤有用吗？”

杜子腾笑道：“只要是‘汤’就有用。泌尿系结石就靠汤汤水水往下冲。”

“你的意思是这药和喝水的效果一样？”

“我也不知道，没人做过对比和统计。如果我是病人，我情愿喝水。”

“水都不如，我白用了？”

“我的意思是如果大夫不叮嘱你多喝水，这汤的功效就发挥不出来。”门诊惜时、惜语的医生很多，大夫多说一句话都可能遭来病人好几个问题。

“那大夫也应该对病人说清楚，提供不同的选择。”

“我们没有选择，这是唯一的排石药。总不能给你开矿泉水，药房也没货呀。再说，有病不给开药，光让喝白开水，病人还不告到医务处去。”

“如果我是大夫，肯定也会选择开药打发走病人。” 唐露桦笑了，她在医院实习过，自然知道其中的道理。“那西医呢？什么药物也没有？”

“没有专门排石的西药，不过你是学医的，如果喝水配合利尿剂排尿的冲力会更大。”

洋人傻，如果”利尿剂”改名为“利尿排石剂”，销路肯定更好。大夫宁愿开中成药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西药都有明确的治病机理、适应症和可能出现的副作用，这一来医生开西药就有风险，要求医生对患者的年龄、身体状况和既往病史有较全面的了解。医生需要更多的时间询问病人，还要求临床经验和理论知识。开中成药就没有这些负担。

“您能不能给我开点利尿剂？”

“要不我给你总攻，用总攻疗法效果会好得多。”杜子腾说，同时观察姑娘的表情变化。

病人每当听到“总攻”二字，会立刻出现热血沸腾的表情，眼前的姑娘也不例外。从唐露桦的眼神里仿佛可以看到辽沈战役的宏大场面，林总一声“总攻”令下，解放锦州的万炮齐鸣。她肾脏的五粒小结石就像国民党小兵一样，举着双手，战战兢兢地从她的身体内走出。

“太好了！怎么攻？” 唐露桦惊呼。

“设定一个严格的时间表，先大量饮水，第二步服利尿药，第三步服输尿管松弛扩张药、最后是跳跃运动。这样可以大大提高排出结石的概率。”

“这个方案非常合理。” 唐露桦茅塞顿开。“这才叫真的治病。需要多少天？”

“你先用五到七天，还可以重复。”

 “为什么要跳跃，跑步行吗？”

“跑步不如原地跳跃，脚跟着地，增加对肾脏的震动。用手轻轻捶打肾脏部位也有帮助。”

“还有别的好办法吗？”

“有哇。”杜子腾想起中学坐拖拉机去农村双抢劳动，颠得骨头都快散架了，于是开玩笑地说：“要是坐拖拉机，颠簸的效果肯定比跳跃好。”

这次门诊花了半个小时，要在平时，杜子腾足以打发七、八个病人。分手时杜子腾给了唐露桦特权：“下次你直接去病房找我，戴上北医校徽，就说和我合作搞科研，守在楼梯口的工人不会为难你。”

杜子腾无意的一个玩笑，唐露桦却当了真。按照杜子腾给她的总攻配方，第一天无效。第二天是星期天，她去了延庆。她表叔正好在郊县延庆开拖拉机，总攻的最后一步唐露桦让表叔开拖拉机载她颠簸了近半个小时，颠完后的第一泡尿中五粒小结石全都冲出来了。

周一下午唐露桦利用杜子腾给他的特权直接找到病房医生办公室。杜子腾没想到拖拉机还真管用，心情大悦，与唐露桦天南海北神侃。最后，他狡黠地说：“按我们科的规矩，你应该请我吃饭。”

唐露桦猜中男孩的心思，脸先红了。忸怩片刻后女孩说：“我请客，你买单。”

“中！”

杜子腾和唐露桦恋爱半年后结婚，他觉察妻子婚后变化很大，不再小鸟依人，对自己既崇拜又顺从。现在的妻子越来越展现出她的才智，难以驾驭。小两口矛盾多了，但生活也因之增添了情趣。

两人在医院不远的地方租了一居室的房子，每日晚餐小两口在家里开灶，妻子做饭，老公洗碗。

这天杜子腾做了个大手术，有点乏，想赖掉洗碗。唐露桦催促时，他表情痛苦、眉头紧皱，右手捂住心口：“今天有点胸闷。”

唐露桦十分关切地问：“胸闷，那可得去看看。”

“我找心内科大夫听了听，可能是心肌炎。”

“心脏发炎！不能掉以轻心，吃药了吗？”妻子更加担心了，语气十分焦虑。

“这病没什么有效的药物，主要靠休息。”

“那你最好躺下，千万少活动。” 唐露桦上前做出要搀扶老弱病残的动作。

“坐着也行，不会增加心脏负担。”妻子忧心如焚的样子让杜子腾大为感动，差点把她搂进怀里。

唐露桦又问：“要多久才能好呀？”

“说不准，每个人都不一样。”

“杜子腾！” 唐露桦突然换了另一副面孔，咬牙切齿地说：“你要是真得点什么，最好快些，别耗着。”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杜子腾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怎么这么恶毒。”

“哪一本教科书上写了，听听心脏就能诊断心肌炎？”

杜子腾猛然醒悟，老婆也是医学院毕业的，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编：“这只是初步印象，明天还要抽血化……”

唐露桦不客气地打断他：“初步印象就想给自己开假？洗碗去！”

杜子腾每天坐两站公共汽车上下班，有一天等车的人太多，他突发奇想没有挤车而是跑了两站。一进家门，他就兴奋地冲向老婆表功：“今天我跟着公共汽车跑回家，省了一毛钱，还锻炼了身体。”

“小心，小心！别把我的汤碰翻了。” 唐露桦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蛋汤，侧过身体避开冲到跟前的丈夫。放下碗后她给同样冒着热气、等待表扬的杜子腾降温：“以后别跟公共汽车跑了。”

“为什么？”

“太寒碜了，堂堂一个主治医师就为了省一毛钱。打明儿起您挑那出租车，跟着出租车跑，一年下来省的钱足够咱们买一台彩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