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简介见博客【尾页】：第一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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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悲欢离合（2）

很多受宠爱的幼儿睡觉前养成各种各样的毛病：摸鼻尖、揪耳垂、捏脖子……同跃清晰地记得小时候抚摸妈妈眼睛的习惯。

每当依偎在妈妈身边，小同跃便要伸出一只手去探摸母亲的眼睛和眼睛的周围。他喜欢那凹凸不平、软硬不一的触觉，有时还能感触到母亲的血管搏动和呼出的气息。随后小同跃将掌心放在妈妈的一只眼睛上方就不再移动了，母子的心通过小同跃的手连接在一起。

夜晚漆黑一片，可是小同跃不愿睡去；远处不时传来的田边蛙鸣和蛐蛐叫声，呼唤孩子们进入梦乡，可是小同跃还要等待。他知道最美妙、最神奇的时刻马上就要到来。

来了来了！小同跃从来就没有失望过，他感觉到他的掌心有一簇小毛毛轻轻地搔动，一股温温的波流从他的手心瞬间传遍身体每一个角落。小同跃全身的皮肤都酥了，全身的肌肉都酥了，全身的骨头都酥了。妈妈的睫毛还在他的掌心轻轻地、来回地、均匀地挠刮。小同跃如痴如醉，犹如过足了毒瘾，飘飘然坠入云端。飘呀、飞啊，飞啊、飘呀，飘进了孩子的梦幻乐园。

早晨，小同跃醒来，嘴角挂着甜甜的微笑。

“又做了什么好梦？”妈妈总爱问他。

轻轻抚摸相片上母亲的眼睛，同跃回忆遥远的童年。猛然，他感觉到异样：手底下妈妈的眼睛再没有温度差别、没有凹凸不平、没有软硬不一，更没有睫毛运动。这一切，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少年时的愚蠢，因为没有听妈妈的话。

一阵恶心、想吐，多年前的那种感觉又出现了。同跃立刻警觉起来，不能让它发展下去。他有经验，马上离开这里，去大自然，去呼吸新鲜空气。

同跃打开房门往外走，坐在中厅长沙发上的宋瑞华夫妇蓦地同时站起。同跃一怔，脱口问道：“大哥，你们还没睡？”

痛苦与失望使宋瑞华的脸肌微微抖动。同跃猛醒，略微迟疑后有些腼腆地称呼道：“舅舅，舅妈。”

宋瑞华大步上前，紧紧搂住同跃，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同跃想起第一次与谭溪母子见面时，外祖母提出要帮助寻问他母亲家的亲人，自己一口回绝。当时他就觉察到老人失望难受的表情，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补救。同跃一直为此深感内疚和不安，现在知道彼此间的血缘关系，更深切体会姥姥当时是多么的伤心。

同跃问：“舅舅，我……我能和姥姥打个电话吗？”

太能了！此时太平洋的彼岸全家四个人正焦急地等待这边的消息，宋瑞华已经两次给他们去电话，说同跃的屋里没有动静。

“姥姥，对不起……”同跃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妈妈没有说不让，我不过偷听到妈妈和爸爸说话，妈妈说不如在农村一辈子，简简单单，没有那么多政治风波。我不知道那天自己为什么那样对你说，姥姥，真的对不起……”

谭溪这个饱经风霜、意志坚强、泪不轻弹得老人，此刻的双眼已被泪水所蒙：“傻孩子，姥姥疼你还疼不过来，怎么会怪你。别着急，好孩子，慢慢来，有姥姥在，一切都会好起来。”

文梦珊端上热腾腾、黄灿灿的锅贴饺子，香气扑鼻，提醒了大家胃粘膜对食品的渴望。

不再需要顾忌和伪装，可以一起谈论他们共同深爱得女人，宋瑞华神采飞扬，侃侃而谈。同跃却时而走神，极力压抑长期潜伏内心深处、现在不断冒出来的不安。他告诫自己：不要自责，没有人责备你，包括父母亲。然而心不由己、难以自持的假设场面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播放。要是那天听了妈妈的话，她就不会摔下主席台，爸爸也不会染上肺结核，姥姥姥爷就可以见到他们心爱的女儿，舅舅可以见到他久久思念的姐姐……

时钟指向凌晨三点半，文梦珊提醒丈夫，该让同跃休息了。

“同跃，这是舅舅第一次给你生日礼物。” 宋瑞华拿出一对串在一起、同样形状的钥匙。同跃当即感觉心在狂跳，眼前浮现车库前面那辆崭新的奔驰轿车，当时手贱摸它时心想：要是能开这车兜一圈，也不枉来人世走一趟。

果真宋瑞华说：“看见车库前那辆奔驰吗？舅舅给你的礼物。”

同跃万分激动接过钥匙，但同时就认识到他无法要这辆车。他租停车位的地方停的全是破旧低档车，这辆奔驰停那儿，不被偷掉撬掉也会被人笑掉大牙。他尴尬地将手上的钥匙递回宋瑞华：“舅舅，我……”

像早就预感到同跃的反应，没等他把话说完，宋瑞华又递给他一个钥匙：“我们在Devonshire有一套空房子，带车位，以后你就帮我们看房子吧，里面居家设施很齐全。”

Devonshire！这是同跃宿舍附近的一座高级公寓楼，奔驰轿车在这里是绝配。他们科副主任和一个主治医师就住那儿，还没有听说有留学生、甚至住院医师住在里面。

宋瑞华带点顽皮的口吻说：“当然不会让你白看，会给你报酬的。”

同跃当然知道舅舅的意思，从此他再也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波士顿有一个露天市场名叫Haymarket，直译中文正好叫“黑市”，只在周末开放。这里环境脏乱，小贩素质很低，多摸了几下他们的东西就会训斥你。但是露天蔬菜水果便宜，价格只是普通超市的一半或更低。

来自中国大陆的访问学者和留学生第一年多在这里购物，第二年部分人有了经济实力就不来了，第三年即便没有钱也不好意思再来。同跃一直来这里购物，不过后来为了面子，起得很早，买回东西后别人还在熟睡。直到两个多月前，终于被一个东北来的访问学者撞见，奚落他来美国四年还这么抠。同跃被说得面红耳赤，再也不敢去“黑市”了。说实在的，他帐上的钱比谁都多，只是不舍得用，不敢用。

各个超市每周的广告上面都能发现本周的特价商品，同跃喜欢独自一个人去超市，专挑特价商品以及隔夜降价面包。有时同伴邀请他一块去，为了面子，只好再搭上一些正常价格的东西。

抠抠缩缩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扬眉吐气的时候到了。同跃从小就爱夸奖，期望荣耀，不过以前都是自己努力挣得的，这一次是天上掉下的馅饼。依照惯例，搬新家自立门户、必须请客，开派对。可以想象这些留学同伴和朋友们会惊讶成什么样子。对了，我要用奔驰新车去接送那位东北学者，看看他的表情。这位学者依仗持J-1签证，不需要交税，很快就不屑去“黑市”了。

就在同跃想入非非时，文梦珊又递给他一个钥匙。这下他有些惶恐：“还…… 还有钥匙？”

文梦珊笑着说：“别怕，不是礼物。这是家里的钥匙，今天睡的屋就是你的专用卧室。以后想来就来，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同跃感激地接过钥匙。

有家的感觉真好；
有钱的感觉真好；
有长辈关爱真好。

要是妈妈爸爸还活着该多好呀！

“谢谢舅妈。”同跃最终没有忍住，泪水涌出眼眶。

一切都来得这么快。柳青从一个小县城来到首都，考入成功培育我国第一个试管婴儿的北医三院著名教授张丽珠的研究生，进入显赫的家庭，爱情事业比翼齐飞。

然而满足都是相对的，与同在北医三院工作的杜子腾相比，不觉自惭形秽。这位刚进江西医学院时对自己还有点畏惧的小男孩去年已经研究生毕业，而且工作不久就晋升为主治医师，是同学们中最早获得中级职称的一个，也是医院最年轻的主治医师。

杜子腾也有不满之处，研究生毕业时科里两人争一个名额，协和泌尿外科原本决定留他在科里工作，不料另一个研究生有亲戚在北京做大官，通过医院上层推翻了科里的最初决定。

杜子腾让臧主任推荐他去北医三院工作，北京医科大学是当时全国十大重点院校中唯一所医科学校，另一个原因是受同跃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