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前路茫茫无尽,我的双手仍然怀抱光明
文|沉雁
我沉静了一周,因为很不爽。礼拜一早上我拉开窗帘,就在离窗30米的位置有两颗银杏树,树上突然挂了一副标语“扫黑除恶,共建平安”,它刚刚好不高不低正对着我的窗口,完全就是给我一个人看的标语。于是,我找到居委会交涉,他们告诉我说“拆不了,是上级统一部署的”。
回到家我憨呆呆地坐着,望着标语上的红底白字,久久地沉思这场运动的最终落点,心里没有一丝惊慌,背脊也没冒冷汗,反而比以往更加平静了。渡边淳一说:“只要一个人干了件新的坏事,之前做过的那些坏事就不算什么了”。他说得非常正确,卑鄙者的通行证不是卑鄙,而是更加卑鄙。
无数次都有朋友给我留言说:“你文章都打不开了,还是写平和一些吧”。也有无数次朋友给我留言说:“像你这样写下去,会把自己写死的”。其实,我比所有关心我的朋友都更加懂得理性,但情之所至则言不由己。
巴金说:“我之所以写作,不是我有才华,而是我有感情”。
我小学低年级是就读在农村小学,我的一个发小名叫蓉蓉,也是我的同班同学,她是父母东躲西藏生下来的,但生下来发现不是男孩,于是,父母就将她悄悄送给一个孤寡婆婆抚养。她从六岁开始就得帮婆婆干活,上学经常没吃饭,瘦得只剩眼睛,并且还经常挨打。蓉蓉只读到小学三年级就没读了,后来我进城读书,但她却是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影子。
自那时起我就在想,蓉蓉应该与我们所有孩子一样,有一个欢乐的童年岁月,有一个愉快的教育经历,有一个呵护她成长的正常家庭,她什么都没有。我读高中时听说蓉蓉被人卖到了山西,再后来就没有消息了。
泰戈尔说:“你今天吃过的苦,会照亮你明天的路”。
蓉蓉吃尽了人间之苦,但她后来的路却让我不寒而栗。然而,蓉蓉所吃的苦却照亮了我后来的路。这也许才是泰戈尔所言之初衷。我脑海里的蓉蓉,开始促使我思考,国家是什么?父母是什么?人是什么?我说了我是一个记仇的人,类似这些记忆和思考也许就是我今天写作的原始感情了。
这世上吃过苦的人很多很多,但能照亮自己路的人却寥若星辰,最多的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是为什么?因为能否照亮自己是一种天赋。所以,我非常感恩上帝,让我在不太晚的年龄就开始觉醒。一颗觉醒的灵魂再也不可能回到梦中,我非常珍惜我的觉醒,尽我所力去触摸苦难、亲近不幸和感悟苍生之疾艰。这个过程我会更加痛苦,但这个过程我又会更加深刻。
林语堂说:“一个人的彻悟程度就是他经受痛苦的深度”。
两年来我都收到不少朋友的质疑,“你一个女人怎么有这么深刻的见解”?或者“你的人生究竟遭遇怎样的不幸”?其实,我并没有经历多少痛苦,但我却感受了太多的痛苦。很多不幸虽然发生在他人身上,但却不自觉地钻进了我的灵魂。这也许是我比同龄人甚至比大多数人都要深刻一些的原因吧。
有一次我与一群高学历朋友聚会,席间一位长江学者就说:“在一个不讲理的地方,知识分子其实是没多大用处”。我当即怼他:“不为所用就是大用”。但现场却一片茫然,不知我在说什么。这就是民族之灾,因为上帝没有给这个民族大多数读书人有觉悟智慧的安排。而这些大多数读书人,几乎有多半都是来自不幸家庭的寒窗苦读,读书越多反而越暗淡了自己的路。
如果把不讲理看作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那么,知识分子的最大用处是什么?知识分子的最大用处就是要有不为石头所用的信念觉悟,即便不站在鸡蛋一边,也是对鸡蛋的鼓舞。否则,知识分子就是鸡蛋的最大绊脚石。如下图,谁是对鸡蛋的鼓舞谁是鸡蛋的绊脚石就一目了然。
然而,当所有生存资源都被石头严控,文化人不为石头所用何其艰难。因此,当我们看见有类似于建嵘一样的专家摆地摊要肃然起敬,当我们看见有类似谭松一样的教授街头卖菜要心生崇仰,当我们看见有类似刘晓原一样的律人卖蟑螂药要重燃希望。他们,只有他们,既是被上帝召唤的人,也是被上帝选中的黑夜里的光。
幸运的是,我比那些因为不可描述的原因被踢出石锅的知识分子要好得多,我毕竟在十年职业生涯里积累了足够我站在鸡蛋一边的资本。因此,我从事写作开始心里就没有一丝恐慌。况且,就像叔本华所言:“也许我的思想不给我带来价值,但却替我节省了不少开支”。
宫崎骏说:“即使前路茫茫无尽,我的双手仍然怀抱光明”。
当我看见塔里班要员白衣飘飘笑傲京城时,当我看见万景宫广场山呼海啸迎送的壮观场景时,当我看见主流媒体在声嘶力竭号召与美斗争时。我知道,黑夜在向最深处加速行驶。尽管前路伸不见指,尽管空中已经不再有呼吸的氧气,即便黑夜吞噬我的肉身,我也要睁开眼睛双手抱紧自己发出气若游丝的吼声,让零星独行的光不感到孤单,让一路陪伴我的萤火汇聚成冲刺尽头的动能。
我无惧黑夜,更无惧黑打,父母给我肉身是要我留在凡界,上帝给我灵魂是要我守住人间。该来的都来吧,我无怨无悔,只要能侥幸活一天,我也要像帕斯卡尔所言:“给时光以生命,而不是给生命以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