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从中国城拿来一张《食物相克图》，有《世界日报》两个版面那么大。此图罗列了64种相克的食物组合，如鸡肉不能配芝麻或芹菜；牛肉不能配韭菜或板栗；猪肉不能配豆类或菱角；牛奶不能配巧克力或红糖，不一而足。食物相克在中国民间代代相传、历史悠久；相克的组合足有上千种。如果食物相克当真这么严重，岂不是每餐饭前都必须对照禁忌清单逐一核对？

所谓食物相克，是指两种食物含有的成分，同食后发生化学反应，产生某种危害健康的毒素。那么食物相克的说法究竟是否靠谱？显然这是一个需要通过实验才能回答的问题。有意思的是，外国人并没有食物相克的说法，因此这个任务责无旁贷地落到了中国科学家的肩上。

早在1935年，中国生物化学与营养学的先驱者郑集先生，搜集了184对传说相克的食物组合。他从中选出14对在南京流传最广的组合，包括螃蟹与柿子、大葱与蜂蜜、牛肉与板栗、花生与黄瓜。他在中央大学用老鼠、狗和猴子做实验，再让健康人食用。令人钦佩的是，郑集先生也亲自食用。他在24小时内观察动物和人的表情、行为、体温及粪便颜色与次数等，都很正常，并没有中毒迹象。顺便提及，郑集先生享寿110岁，是中国最长寿的科学家之一。

近年来，中国营养学会分别与兰州大学及哈尔滨医科大学合作，做了更严格的实验。兰州大学选了5组传说相克的食物组合，由100名健康志愿者连续食用一周，没有任何一组引起异常。哈医大则选另外12组传说相克的食物组合，由30名健康志愿者连续吃3天，也未发现异常。

上述实验表明，所谓食物相克并没有科学根据。那么为什么食物相克的传言在民间却大行其道呢？这是因为探讨食物相克的科学实验，严格遵循着三点，即健康人群、制备卫生和食用适量；而民间传说则不然。

首先，探讨食物相克必须以健康人群为实验对象。民间传说海鲜与啤酒相克不能同食；其实科学实验表明，健康人适量同食海鲜与啤酒并没有问题。但如果实验对象是痛风患者，就会得出海鲜与啤酒相克的错误结论。这是因为海鲜与啤酒都含有较多嘌呤，而痛风病人的嘌呤代谢异常，单食海鲜或单食啤酒就对痛风患者不利，何况二者同食？又有民间传言，牛奶与香蕉或橘子相克，同食会腹泻。其实这是由于许多成年人缺少乳糖酶，无法分解牛奶蛋白；这些人单喝牛奶就会腹泻，跟是否与香蕉、橘子同食无关。如果以乳糖不耐症的人为实验对象，自然会得出牛奶与香蕉或橘子相克的错误结论。还有些特定人群也不能作为实验对象，如有肠易激综合症的人无论吃什么，都可能腹部不适；他们由此往往怀疑同吃的某些食物相克。还有些人患过敏症，如海鲜过敏、花生过敏、鸡蛋过敏等。以这些人群来研究食物相克，当然不合适。例如探讨螃蟹与柿子是否相克，如果实验对象对海鲜过敏，就会得出错误的结论。

其次，探讨食物相克的试验品必须卫生。民间传说墨鱼和茄子同食会引起霍乱。霍乱是由霍乱弧菌引起的急性肠道传染病，而霍乱弧菌经常污染水产品。如果水产品变质，或清洗不干净，或加热不彻底，那么霍乱弧菌就会入侵人体，造成腹泻；这与是否同食茄子无关。还有民间传言，说螃蟹与柿子同食会肚子疼。实验证明，健康人适量同食螃蟹与柿子没有问题。那么为什么会流传它们相克呢？这是因为螃蟹的保鲜比较困难，吃了变质螃蟹可能引发食物中毒。偏巧螃蟹和柿子都在秋季上市，有人同时吃了变质螃蟹和柿子后肚子疼，误以为这是病因。经过口口相传，就成了螃蟹与柿子相克的传言。

再者，探讨食物相克的进食量必须适当。健康人同时吃两只螃蟹和两只柿子并无不良反应，说明二者并不相克。要是暴食八只螃蟹和八只柿子，引起消化不良而腹泻，怎能归罪于二者相克？所以说探讨食物相克的进食量必须在合理范围。与此相关的问题是，即使传说相克的食物之间确实发生反应产生毒素，也应探讨吃多少才对人体造成影响。严格地说，食用任何物质即使是水，过了量都有毒性；反过来，任何毒物只要剂量足够小，也不会对人体产生影响。有民间传言说，虾与柠檬同食会毒死人。其解释是虾含有无毒的五价砷，遇到富含维生素C的柠檬，会还原成有毒的三价砷即砒霜。然而营养学家指出，虾只含极微量的五价砷，需要一次吃下150千克虾，才能产生具有毒害作用的三价砷。这怎么可能呢？所以说只要进食量适当，虾与柠檬同食并无问题。

至于说某些食物同吃会损失营养，其实也无需多虑。民间传言说吃肉后不能立即喝茶，因为茶叶中含有鞣酸（又称单宁），能与肉类蛋白质结合，不利于蛋白质的吸收。其实正常人每天摄入60克至80克蛋白质，而喝茶摄入的鞣酸远少于1克；二者即使结合，影响也很小。还有民间传言说菠菜与豆腐不宜同煮，因为菠菜含草酸，豆腐含钙，会形成难溶的草酸钙，影响人体对钙的吸收。然而营养学家认为这其实是好事，菠菜如不与豆腐同煮，吃下去的草酸可能与尿里的钙离子结合，形成尿结石。当然最好先把菠菜用沸水焯一下，去除草酸，再与豆腐同煮同食。

综上所述，所谓食物相克的说法虽然流传悠久，但是并不靠谱；我们不要被这个虚构的概念所束缚。应该遵循的是营养学家提倡的：膳食要多样、均衡、适量，这才是健康膳食的不二法门。

（本文作者是人类营养学博士；谨以此文怀念吾师郑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