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实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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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学俄语之伤痛

(2016-03-28 05:56:17) 下一个

从上小学到研究生毕业,20年间学过的课程难以计数。现在想来,有一门课程最糟蹋时间,那就是俄语。固然世界上的主要语言,包括俄语在内,在中国学校里都应开设;但是平心而论,英语无疑应当是大多数学生的第一外语。然而学外语往往是政治与外交的晴雨表,两国关系好,该国语言就热;关系不好,该国语言就冷。1950年代的中国大陆,视美国为敌国,英语自然就冷。反之,当时中国大陆向苏联“一边倒”地结盟,政治方面唯苏联马首是瞻,经济和科学方面唯苏联“先进经验”是从,学外语自然不能例外。那时的中国掀起了大规模学习俄语的热潮,许多人都以能说上几句“达瓦里西”(俄语“同志”)与“哈拉哨”(俄语“好”)为荣。

在这样的大形势下,绝大多数大学生与中学生,无可选择只能学俄语。直到1960年代,这股俄语热才随着中苏两国关系的紧张而降温。那么我在学俄语上花了多少时间?我算过一笔帐,从高中一年级到大学三年级,每星期三堂俄语课,外加三小时的课后复习和早读,每周至少花六小时,六年间少说花了三千小时学俄语。数以千万计的中国学生,投入到学俄语上的时间共计多少?这笔账恐怕无法算得清。

那么花费三千小时学的俄语,可曾有一点用处?回想起来,我学俄语的实际用途,只有在大学时与同学们自编过一本《俄汉生物化学词汇》。不过此书只有油印本,并未产生多少社会影响。除此之外,就是在高中时与苏联小朋友通过信,先后收到过十来封苏联小朋友的来信。文革期间批判“封资修”的浪潮铺天盖地,搞得人人自危。这“修”字指的是苏联修正主义,凡是同苏联搭点关系的,都难免沾上“修”字。我猛然想起那些苏联小朋友来信,还压在箱子底部,万一被查出,弄不好就被说成是里通外国。左思右想后,我找了个僻静角落,把那些信付诸一炬。

俄语淡出中国人的视野后,最吃亏的自然是俄语专业的学生。1970年时,我们在苏北某县劳动锻炼的大学毕业生面临分配。有位仁兄是俄语专业毕业的,被分配到中学任教。当时中苏交恶,在珍宝岛真刀真枪干了一仗,俄语不再吃香,中学都改教英语。这位仁兄没学过英语无法胜任,就到县里要求重新分配。他做梦也没想到,管分配的大老粗劈头盖脸一句话就把他驳倒了:“什么俄语英语,不都是外语吗?怎么就不能教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该仁兄只得灰溜溜回去。从此他现买现卖,也就是头一天跟别的英语老师学,第二天就去教学生。好在那年头的英语课本,充斥着“Long long live Chairman Mao”之类的东西,倒也不难教。这位仁兄就这么捣起浆糊来,至于他的英语发音准不准,是否误人子弟,那年头并无人过问。

不过俄语专业的毕业生也有学以致用的。我有一位同学,高中毕业时被保送到外语学院俄语专业。所谓保送,就是无需参加高校招生考试即直升大学,他去的又是部队的外语学院,入校就穿军装。这可真羡煞我们这些还在没日没夜拼高考的同窗。他从部队外语学院毕业后,被派往新疆靠近苏联边境的地方监听苏联电台。当时苏联电台属于敌台,民众若听叫做偷听敌台;而官方听叫做监听敌台。那位同学长年累月戴着耳机监听,一听就是30年,总算是专业对口。不料后来形势变化,监听不需要了,他被转业回家。照理说他监听了半辈子,教俄语不成问题,无奈俄语早已不吃香,没有学校要他。他除了监听别无所长,无奈只得在乡政府打杂混日子。当年让我等同辈羡慕不已的他,如今却让人唏嘘不已。

说起学俄语实在是坑人匪浅,就连我考研究生,都差一点被坑了。1978年恢复招考研究生,我报考中国科学院上海某研究所。我的考试成绩不错,然而录取之途却潜伏着暗礁,使得我这小舢板几乎翻船,这个暗礁就是外语考试。教育部规定可以选择英、俄、法、德、日五个语种之一。考英语无疑最合适,但当时我只能考俄语,因为从中学到大学学的都是俄语。后来虽然自学了英语,但要应付研究生考试还差得远。

后来我得知,该研究所曾召集研究生导师开会,决定录取名单。当讨论到我时,对我的考试成绩并无异议。但有人提出其他考生都考英语,唯独我考俄语,言下之意就是不宜录取。此时,我报考的张老师的意见无疑最为重要。她说:“既然教育部规定可以用五种外语考试,那么就没有理由因为考俄语而不一视同仁。”不过还是有人质疑,说恐怕没人能指导学俄语的学生搞研究,潜台词还是不宜录取。张老师又说:“我就是学俄语留学苏联的,怎么就不能指导?再说研究生入学后都要学英语,掌握两门外语不是更好吗?”由于她据理力争,持不同意见的人不吭声了,我这才被录取。

1978年时互联网远未问世,我又身处信息闭塞的小县城,对张老师的学经历半点都不知道,我报考她纯粹是由于对专业感兴趣。如果张老师是学英语的,我的研究生之梦注定将成泡影。世上的事有时就是无巧不成书,一名学俄语的学生恰巧碰上一位留学过苏联的导师,这种小概率事件的发生,仿佛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

考取研究生后,我的眼界开阔了,更加明白“一边倒”学俄语之荒谬。花三千小时学的俄语,在我的工作中根本无用。1950年代宣传苏联的科学技术如何如何比美国先进,假如果真如此,“一边倒”学俄语也就罢了。但事实上苏联除了航天等少数学科,多数学科都落后于西方国家特别是美国。例如我研究的人体组成学,在最近二十多年里,我不曾见过任何前苏联学者,参加过这门学科的国际学术会议、或在有分量的期刊上发表过学术论文。

现在的科学技术文献,绝大多数都以英语发表。要想在学术方面有所成就,学好英语是必须的。不过学外语有个黄金时期,大致在青少年求学期,过了黄金期学习外语就事倍功半。我辈以俄语为第一外语、后来改学英语的科学工作者,包括笔者在内,许多人都吃了这方面的亏。来到美国之后,体会就更加深刻。学外语讲究“听读说写”四会,而我等半路出家学英语的,虽然花了不少功夫,仍难免听不全、读不快、说不溜、写不顺。英语水平不高,成为影响事业发展的短板。如今想想,假如时间能够倒流,把青少年时学俄语的那三千小时,用来学习英语,该有多好?痛定思痛,这笔帐不知该找谁去算?

(附图取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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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加成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l4j' 的评论 : “贫下中农”用俄语怎么讲?那个年代许多事情都很荒唐。问问如今的80后90后,能用中文把“贫下中农”讲清楚的,恐怕都没有几个人。
l4j 回复 悄悄话 高考外语用俄语考的。出了考场有一混血女考生大声地问,那个“贫下中农”怎么说的啊?女考生小时候住在我家附近,是被领养的,养父早年留过苏,养母几乎不会讲中文,女孩在家都是说俄语的,没想到被当时流行的政治口号难住了,后来好像没上成大学。当时那个考场离我家很远,很意外地碰到这个混血女孩。
加成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jjin09061999' 的评论 : 如你所说,俄语确实是一门非常具有文学韵味的语言。如果以俄国文学为专业,那当然花多少时间去学都不嫌多。我的文章主要是指理工科学生,当年花了大量时间学俄语,到头来对本专业几乎无用。
加成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高斯曼' 的评论 : 学俄语出身的改教英语,难为他了,这也是那个时代的特殊产物。
加成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SSL1234' 的评论 : 那位俄转英的老师发音不准,误人子弟非其本意,恐怕也是无奈的。
加成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河里的石头1' 的评论 : 是巴西巴!当年学的俄语差不多都还给老师了,惭愧!
jjin09061999 回复 悄悄话 非常喜欢俄语,一门非常具有文学韵味的语言。在白俄学过一年,从不为此花费的时间与金钱后悔,觉得非常值得的
高斯曼 回复 悄悄话 我的中学老师是北外俄语毕业,教的非常好,当然我是他最得意的学生,后来听说改叫英语了。
SSL1234 回复 悄悄话 我们初中、高中的英语老师也是俄转英,初中老师还好,音标很准,高中的那个forehead念成佛瑞德。误人子弟无下限!
河里的石头1 回复 悄悄话 哈拉索, 是巴西巴!同是天涯俄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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