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是我在美国公立学校教书的第九年，接替一位离职的中文课老师，在教数学的同时，开始教美国学生中文课。虽然中文是母语，但怎样教外国人中文，我的感觉是似乎什么都知道，又似乎什么都不知道。新学年见学生，打算摸着石头过河，一步一步走着瞧。

三个班级，程度不一。最高程度那一班，已经是中文三年级了。我问候了一句“同学们好”，每个人都微笑地看着我，又左右回头去看别人，一片寂静。我又说一遍“同学们好”，打手势做表情示意他们回答我，有几个学生不很确定地说：“嗯、、、好、、、好”，我就不再发问了。知道他们都有中文名字，就叫各人自我介绍，报上中英文名字。姓通常取他们英文姓的第一个音，名字可以是译音，也可以随意自取。

一个土耳其裔男生，皮肤白皙，五官秀气，中文名字叫“戴鹰”，我夸赞这名字响亮，意思不错，但随即听到有人在窃窃偷笑，我正不解，这位戴鹰同学解释说：“他们笑我这个名字呢，戴鹰谐音英文dying（正在死去）”。我恍然，问他怎么不换一个名字，他无所谓地说：“随便他们笑好了，我不介意的。”有个男生接话说：“那你就继续dying吧。”戴鹰摇头笑着对我说：“你看，这就是我的好同学哦！”

有个白人女生，面容很男孩气，留着齐耳短发，报的名字是“华战士”，我问有没有特别意思。她说没有特别意思，只是喜欢看打打杀杀的漫画，希望自己是一个战士，因此取这个名字自我满足一下。我后来一直不习惯叫她这个中文名，大多数时候还是叫她的英文名Phoebe，好在她也从来没有抗议过。

然后遇到一个令我愕然的名字，叫“马狼”，是一个高瘦的黑人女孩。我先问名字的寓意，她回答“没有特别寓意，我就是喜欢狼”。 我想了想，告诉她中国人名字中，很少用狼字，尤其女孩子的名字。她听了耸耸肩，似乎无动于衷，倒是提出不很喜欢“马”姓，想换一个，但狼字是要保留的。我问她希望取个什么姓？她大概已经考虑过，问以“兔 ”代“马 ”怎样？我说那你的名字就是“兔狼”了，这听起来真的不像是一个中文名字。她就为难，看着我；我也为难，告诉她主要是这个“狼 ”字梗在那儿，配什么姓都有点儿难看。看她并没有要放弃“狼”的意思，我就说，如果不是非要锁定动物的话，选择会多一些，比如颜色是可以入姓的，像 “蓝 ”、“白”或者 “黄 ”。但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妥，难不成叫她 “白狼”或“黄狼”？以后她结交一些中国朋友，人家岂不会告诉她有关“白眼狼 ”或者“黄色狼”的绰号，难保不怀疑我在恶意捉弄她。我正在沮丧自己缺乏想象力替她取个好名字，她说她已经决定了，就取“黑”字为姓，叫“黑狼”吧！我当时是努力深呼吸了几次，才没有喷笑出来。问她：“你真的决定了？”她说：“对，就叫黑狼，我喜欢 ”。 我当即在点名簿上把她的名字由“马狼”改成了“黑狼”。

因为这“黑狼”之名，我当天就上网去查了查有关狼的相关资料，了解到狼这种动物的习性，很不同于成语或者童话故事告诉我们的有关狼的负面认识。狼是强壮的，却未必凶狠；狼是聪明的，却未必奸诈；狼原来代表了忠诚和勇敢，是以家庭为中心的喜欢群居的动物，尊老爱幼，纪律性强。看来狼长久以来背负了很多莫须有的恶名如“狼心狗肺”、“狼狈为奸”、“狼子野心”、、、等等，她的喜欢狼是有道理的。这开学第一课，倒成了我学习文化的一堂课，“教学相长”，真是说得不错！

----此文刊於2015年九月28日新民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