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鸡叽叽
从家里出发,往东大概要走四里路,才抵达那条全国闻名的大江。江对面,是个人烟相对非常稀少的地区。摆渡过江后,再走若干里,就能看到一个农贸市场。听说那儿有农民贩卖刚出生的小鸡,一毛钱一只。我的哥哥只比我大三岁,自小胆大,玩得比较野,不像我那么文静。小鸡就是我那个小小年纪的哥哥跑得那么远搞来的,毛茸茸的一团团,一共四团,叽叽叽,叽叽叽,叫个不停。不提我们几个兄弟姐妹有多高兴,就连我们的母亲看到那么可爱的小鸡也眉开眼笑了。
母亲把它们安置在一个菜篮子里,篮底垫上草席,在一个小碗里放些米粒,捣碎,再加上一些水。我们就围着篮子看呀,看呀,看着小鸡们动呀、吃呀、叫呀,一天不知看上多少回。看得久了,我们都能看出小鸡们的个性,有的活跃,有的沉静,有的胆小,有的胆大。我们进而能分辨出它们的雌雄,发现正好两雌两雄。据说鸡很小的时候一般人很难分辨出它们的雌雄,只有养鸡场熟练的工人才能很好很快地判断出雌雄来。他们抓住小鸡的两只脚,拎起来,瞄一眼小鸡的下体就能马上作出正确的判断。他们一个人在一天的工作时间里能够分辨几千只小鸡,雌的留下,雄的全部扔进热水池。我们几个小毛孩却能无师自通,通过观察小鸡们的行为,准确地分辨出了每只小鸡的性别,而且所有人的意见达到高度的一致,毫无分歧。其中一只小鸡,我们全部认为它是雄的,头顶上沾染上了不知哪个人的口水,有一小撮毛粘在了一起,于是我们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湿头毛。下面一小节,我就来讲述这只不幸的湿头毛的故事。
二、午夜惊魂
三、快意复仇
其实野猫们,你们根本没有必要那么怕我!一是我根本没有本事抓住你们,二是我只是为了吓吓你们以出我心中一口恶气而已。即使能抓住你们,我也不会对你们怎么样。我至多在你们面前挥舞我那紧握的小拳,脸上摆出一副狰狞的面目,作势要痛揍你们一顿。但看到你们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之后,我的心就会得到满足了,然后在你们的脑门上戳几下,一边无奈地说着:你呀,你呀!最后还会从碗柜里偷出一些好吃的东西,让你们吃个饱,就放你们走了。总之,那个时候我是异常恨猫的。后来,我的气渐渐平息之后,不仅不再恨它们,而且还越来越喜欢它们,并与它们中的许多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此是后话。
四、茁壮成长
那时大多数人家的鸡笼都是木制的,立体型的木架子上钉上宽宽的木条。木条之间的缝隙很小,里面终日暗无天日。对鸡来讲,与其说它们住在自己的家里,毋宁说像天天蹲在黑牢里;而对观赏它们的人来讲,若想凑近去看看它们,除了闻到一股臭气之外,几乎什么也看不到。而极少数有办法的人家,他们的鸡笼相比前者完全称得上是豪华型的。我们家的鸡笼就是这样的。我那哥哥不知从哪里搞来一些六角形空的铁丝网,木架的鸡笼四面装上这些铁丝网后,显得特别的宽敞亮堂。鸡们住得幸福,我们看得欢畅,我们和它们之间的互动由此大大得到了加强。更重要的是,至少是我自己这样认为的,住在这种开放型鸡笼(安置在房门外的过道兼厨房里)里,给鸡们增加了极大的刺激感。虽然那儿时常有凶恶的野猫出没,但鸡们根本不会感到害怕,它们深知住在笼子里是绝对安全的。它们呆在笼子里近距离看野猫来来往往,其感觉就如我们在野生动物园坐在车上观赏猛兽:你们够凶猛,但能奈我何,姥姥的!
它们住得舒服,吃得也奢侈。那时候城里的街道都不怎么宽,而很多街道的两边都种满了梧桐树。每当春夏秋三季,街道两边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就会在空中相会,将整条街道置于树荫之下。更有意思的是,在树底下走,耳边是一片非常嘹亮而异常悦耳的蝉鸣声。后来我在美国大学上学时,有一位刚从我们那儿访问归来的教授对我说,对那儿的印象实在太好了,梧桐树巷中的蝉鸣声简直是美妙无比。那种蝉像大拇指那样大小,整个儿身子包裹在一层黄黄的皮中,我们那时都叫这种蝉为皮虫。我那哥哥常常去捕捉皮虫来喂鸡吃,每次都能收获一大袋。他带上一根细长的竹竿,在竹竿的顶端涂上胶水,然后去粘树上的皮虫。就这样,我家幸福的鸡们,享受着贵族般的生活衣食无忧地茁壮成长起来了。
五、夫唱妇随
清晨每当我们一打开它们卧房的门,僵果就急不可耐地窜出来。快速而草草地扇动几下翅膀后,马上在离卧房的一定距离外候着,两眼紧紧盯住卧房的门,胸脯一起一伏的。梅花鸡出来后,马上趴下。僵果一跃而起,骑到梅花鸡身上,尖嘴死死咬住梅花鸡的鸡冠,将梅花鸡按得尽量低低的,而梅花鸡显出一副极为痛苦的样子,拼命地嘶叫着。我们那时将鸡的这种行为叫做打雄。只有当僵果第一次打雄完全成功后,黄鸡才会从卧房里出来,紧接着趴下,让僵果再次尽情享受那种无可言说的愉悦。真是想不到啊,僵果这小子,竟然如此过上了一妻一妾的美满生活!那时我想,辛亏当时被猫叼走的是湿头毛,从而成就了僵果无比幸福的左拥右抱的妻妾生活;如果叼走的是梅花鸡或黄鸡,那么事情就怎么也摆不平了,两只好斗的公鸡每天的第一件头等大事将会是血拼老婆。我们一点也不嫉妒僵果如此幸福美满的家庭生活,因为僵果完全有资格配有这样的好命。下面一小节,就让我专门来描述一下聪明而刚猛的僵果。
六、鸡中英豪
我至今仍认为,鸡的智商并不高,要比猫啦狗啦低很多。鸡智商不高的具体表现一是不太认人,基本不与人作情感交流;二是不讲究清洁卫生,到处乱拉屎拉尿,自己还会反反复复地踩上去;三是贪嘴贪到不顾自己胃的感受,有的鸡贪嘴甚至贪到直接胀死的程度。我还曾在鸡场里看到,很多鸡为了抢着啄食金属容器中的玉米,将自己的尖嘴都啄没了。还有一种表现几乎可以运用到大多数动物的身上,即越是无目的地乱走乱动的动物,智商也就越低。比如,狗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显得非常安静,偶尔走动往往也有比较强的目的性;猫就次一些,要比狗好动得多,智商也明显没有狗高;而鱼缸中的鱼基本一直保持不断地游动,毫无方向感毫无目的性,它们的智商已经低到差不多不知道自己的存在。这一种表现甚至还可以运用到咱们人类的身上,比如小孩子的智力因为还没有得到完全的开发,所以他们就显得非常好动并且多半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性;但如果某个成人也是如此,那么他看上去就跟个白痴差不多了。
我们的僵果除了乱拉屎尿这个缺点没法克服外,其他多多少少表现得和一般的鸡很不一样。我仔细观察过它,它虽然也爱到处走动,但多带有一点目的性。比如傍晚的散步时间,它到两个楼梯口都去晃悠,主要是出于好奇。当它对那儿比较熟悉了,就不常去了。还有,在它近旁的人的一些举动往往也会引起它的注意。比如有时我故意弄出一些声响来,它就会侧着脸朝我这个方向张望,脸上带着询问的表情,仿佛在问: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些什么啊?需要我帮什么忙吗?总之,作为一只鸡,僵果是异常聪明的,它的智力水平即使没有达到鸡中的牛顿、爱因斯坦的水平,也应该具有屠呦呦的水平。但在这里我也不能对它的聪明过分加以夸大,否则就不足为信了,除非这只鸡真的成精了。下面的一个事例最能证明它的不同寻常,而这个你们一定得相信。我哥每次捕捉皮虫回来,就将这些虫子存放在家里床底下的一个有金属盖子的陶罐里。每次打开盖子准备给鸡们喂虫时,金属盖子总是会发出与陶罐相碰的清脆声响。喂过没几次后,只要金属盖子发出一点点声响,僵果就知道吃皮虫的快乐时光到了,自己会兴奋地迅捷跑进房来。不仅如此,它还常常会跟着经常喂它吃皮虫的人进房间,企盼着有更多一次饱口福的机会。
僵果除了聪明,还有一个公鸡们都会有的特点,那就是逞勇好斗,充分表现出一只公鸡应有的气概。在这里我又要岔出去就有关动物的智商问题再发表几句看法。我认为,智商越低的动物就越缺乏同情心。比如狗啦猫啦甚至凶残的鬣狗,即使饥不可耐一般也不会去伤害或吃掉病残的同类,但是鸡不。我曾在鸡场里见识到了鸡的残忍。有几只鸡不知何故在鸡笼外面晃荡,其中有一只鸡可能在装运的时候受了伤,一只翅膀被大幅度地撕裂开了,所以一副病病恹恹要死不活的样子。它旁边的一只健康的鸡却在不停地啄食它伤口上的肉,还不允许它稍有一点反抗的情绪。若它因疼痛而动了一下身子,旁边的那只鸡就狠命地啄它的头,逼得它规规矩矩地一动不动地接受这种碎剐般的酷刑。地面上到处都是玉米粒,但那只鸡就是认定要吃这只伤鸡身上的肉。我们的僵果也有着一副铁石般的冷酷心肠。我们的邻居们一般都在公鸡半大的时候就请人将它们阉割了,阉割过的公鸡以后都会长得特别的肥胖,但完全失去了凌厉的气势,而且变得像母鸡那样娇柔无力。然而小孩子们都热衷于斗鸡,他们捧着阉鸡排着队地来跟我们的僵果斗,妄图以大欺小,但其结果可想而知。那些阉鸡个儿虽然比僵果大得多,却毫无还手之力,而僵果毫无怜悯之心,每次都将那些阉鸡啄得惨叫连连奔逃不迭。不知道当时僵果看到那些不雌不雄的阉鸡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我发现一开始尽管它斗志昂扬,却仍极为谨慎小心,严阵以待,心理上时刻准备着一场恶斗。后来当它发现那些体积庞大的阉鸡竟然如此不中用,自信心就爆棚了,阉鸡一出现就会将它的兴奋点刺激到了极致,全身羽毛立马竖立起来,毫不犹豫地直扑上去。而每斗败一只阉鸡,它就绕场三周,得意非凡,不可一世。所谓斗鸡,结果演变成了一方对另一方的施加暴行,凌虐太监鸡也就成了僵果日常生活中一个不可或缺的娱乐项目。
七、磨刀霍霍
僵果光荣殉职后,它遗下的一妻一妾又在这个世界上继续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它们都成了产蛋的高产母鸡。梅花鸡每三天生两个鸡蛋,蛋的个儿较小;黄鸡每两天生一个,但蛋的个儿较大。两只母鸡一直保持这个节奏生蛋,从不间断,一直过了它们的排卵期。每当母鸡生下一蛋,就会欢快地喔喔喔地叫起来,等着我母亲在它们面前洒一把米。我母亲将它们生下的蛋分装在两个陶罐里,每个蛋上都用铅笔标上号码。我记得两个陶罐里鸡蛋的号码都超过了一百。大约过了一年,梅花鸡就找它的丈夫去了。再过一年,黄鸡也去了。它们三个现在一定在鸡的天堂里团团圆圆享尽亲情吧!
以上发生的事情尽管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这三只鸡的形象甚至它们平时很多的一举一动却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中,它们诸多的事迹并也已成为我个人经历不可分割的一个组成部分。僵果,梅花鸡,黄鸡,还有湿头毛,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