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界计划”究竟是为满足何耀珊个人演艺事业野心还是传福音？城市丰收教会领袖们对“跨界计划”说：“只有当何耀珊成功了，才能跨足那个世界传教，因他们只听信成功、富有和有名的人。”随何耀珊音乐事业“如日中天”，传递的价值观却越来越与初衷背道而驰。

 

 

文/《境界》记者团队

 

 

据《联合早网》报道， 11月20日下午，引发广泛关注的新加坡城市丰收教会创始牧师康希及教会高层管理团队“失信案”，经过近三年审理，国家法院首席法官施奇恩做出一审判决，创会牧师康希被判八年监禁， 牧师陈一平被判五年半，教会前投资经理周英汉被判六年，教会前财务经理黄玉音被判五年，六名被告将在明年1月11日起服刑。

 

施奇恩说，康希是教会的精神领袖，也是案件中的跨界项目的主导者，因此是被告中罪责最重的。控方强调，这是新加坡有史以来涉及最大金额的善款失信案，引发公众不安。被告是有预谋地进行，使用复杂手段，而且还“利用更加狡猾的欺骗手法，企图蒙骗过关”。

 

10月21日有罪判决公布的首个主日布道会上，康希四度深躹躬，向6000名会众道歉。据媒体报导，自从城巿丰收教会涉案被调查及审讯以来，教会信徒由2009年的3万多人下跌至1.7万人。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在审讯过程中直到今天，该教会不少人与教会外人士对此案仍有截然相反的看法，教会内仍有许多人支持康希，并写信向法官求情。这背后究竟是教会会友被谎言所蒙蔽？还是存在一些没有被理清的误区？人们是否真正读懂了这起复杂的案件？

 

判决已出，但由此引发的社会各界、特别是教会内的反思还远远没有结束。继去年初韩国汝矣岛纯福音教会创始牧师因挪用教会基金被判刑之后，新加坡城市丰收教会，这个亚洲最大的华人教会之一，再次爆出让人难以置信的丑闻。人们不禁要问，这些教会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马拉松诉讼，罪名终成立

 

 

康希在证人栏答辩时说：“我的生活不再一样，因为此案，我饱受创伤，处在震惊状态，担心我的家人，更担心城市丰收教会。”他接着哽咽地透露，他的9岁儿子深受影响，天真的同学问他“你的爸爸已经坐牢了吗”？儿子回家问他说，“为什么学校的教师和成人都在议论着康希？”目前儿子出现焦虑症和呼吸困难，他和妻子何耀珊带儿子去看精神科医生。

 

据新加坡媒体披露的庭审信息显示，该案最早于2005年就收到举报，出于保护举报者原因，检方没有公开举报者身份，仅表示来自“金融机构”。2010年初，新加坡慈善管理局再次收到投诉，指城市丰收教会高层涉嫌挪用公款。该年5月初，慈善管理局和警方商务管理局正式开始对城市丰收教会进行调查。

 

经过近两年的调查后，2012年6月27日，检方正式逮捕并起诉康希及教会5名高级管理人员。2013年5月，法院正式开始审理此案，经过耗时近两年的马拉松式诉讼，前后共三轮长达140天的创纪录审理，才宣告审结。此案仅正式调查阶段就耗时五年，可见新加坡司法当局不可谓不慎重。

 

据新加坡法院10月21日作出的判决：法院认为，教会灵魂人物康希牧师、以及陈一平副高级牧师、教会前投资经理周英汉、教会前财务经理黄玉音、时任管委会成员的林岭恒和教会财务经理陈绍云等六人，在2007年至2009年间将教会2400万新元建堂基金用于认购Xtron Productions和The First National Glassware（下文简称“思创”和“Firna”，其中“思创”为何耀珊的经纪公司）的债券，并用其中1300万元来打造康希妻子何耀珊的英语唱片。之后陈绍云与其中三人涉嫌再挪用2660万元来赎回债券，以掩饰之前挪用公款的罪行，共计涉及金额达5060万新元（约合2.3亿人民币）。

 

法官指出，康希及其管理团队挪用有限用途的教会“建堂基金”投资债券，实质是用以支持何耀珊的演唱事业，该行为未经过教会“授权”，是失信于会众，不诚信的行为；而且法官不相信被告认为何耀珊唱片真的会为教会带来收益，投入的巨额款项是虚假投资，虽然被告后来归还款项，且不涉谋取任何财政收益，但无论动机是否良善，都不能因此免罪。

 

然而康希等强调，何耀珊所从事的是带有传福音性质的“跨界计划”，而绝非个人演唱事业，该计划得到全教会的支持，因此他们认为将建堂基金用于支持“跨界计划”并无不妥，并且教会执委会一直都知道并支持此事。

 

“跨界”宣教的由来

 

 

所谓“跨界计划”，在该教会的官方网页上，这样标注对于“跨界计划”的定义：“跨界计划”=宣教。“跨界计划”旨在透过艺术和娱乐的媒介接触不上教会的人，特别是青少年。该声明还指出这样的概念并不局限于艺术与娱乐界，它同样是用于商业、教育、媒体等领域，“就像主耶稣在大使命所教导的：要往普天下去，这天下就是指我们现代社会的组织架构或秩序。”

 

据教会官方介绍，该计划开始于2002年，起因于教会在运作多年后，认识到有效的宣教和传福音，不能仅靠将人带进教会聚会或基督教相关的活动，而有效地传福音的重要关键之一，也在乎基督徒是否有能力“成为基督的大使”，代表基督与那些永远不会进入教会的人士接触。

 

“我们确实有明确、即时的需要，‘跨界’进入这个世界，因这世界通常是置身在基督教信仰及文化之外；主也告诉我们，身处这世界要能“灵巧像蛇、驯良像鸽子”。实际上，就在同一节经文里，耶稣毫不客气地表示：他差我们出去‘如同羊进入狼群’。”该教会在2012年纪念“跨界计划”10周年时发行的纪念书中如是说道。

 

2002年2月，城市丰收教会在一场聚会中正式差派时任敬拜主领——康希的妻子何耀珊成为“跨界计划”大使，而之所以选择何耀珊作为“跨界大使”，按照城市丰收教会会友、该教会信托人之一的王雪莲在法庭上的解释，是因为她除了有天赋和才华，肯努力外，而且被认为性格坚毅，可以抵抗外界诱惑来完成跨界传教的目的。

 

对进入世俗音乐界的发展，何耀珊自己这样解释：“进入职场的呼召是从神明确的话语而来——这个话语背后的经文就是马可福音4：35，当耶稣对祂的门徒说‘我们渡（跨界）到那边去吧。’而这句话也成为了跨界计划最为显著的标语之一。”

 

据何耀珊的经纪公司思创董事钟嘉荣在法庭上的供述，在跨界计划最初所采取的机制是用流行文化的力量吸引人群的关注，通过直接举办以何耀珊为主的演唱会以及其个人分享青少年时期因患忧郁症和受虐而情绪瘫痪的见证，告诉观众是因为她找到了耶稣基督的爱，才给予她能力与盼望从极深的情绪创伤中恢复过来，然后由康希牧师呼召未信之人决志，之后由当地教会协同跟进。

 

据媒体报道，何耀珊一次发行专辑时曾自曝曾遭邻居叔叔性侵害长达5年，直到10岁搬家才逃出魔掌，当时因年幼胆子小从没跟家人说，长大后更患上抑郁症，病情甚至严重到自残。

 

此案的被告之一，教会前财务经理黄玉音在庭上表述，12年前她亲身经历的的一场何耀珊台北演唱会，让她“大开眼界”。她说：“那一次经历让我看到何耀珊的演唱如何感动出席者，许多人当场落泪……”她从此相信跨界计划的影响力，也坚持为跨界计划所做的事并不违法。

 

按照城市丰收教会自己的描述，“跨界计划”10年中，何耀珊在亚洲多个城市办过超过100场演唱会，吸引了超过50万人参加，其中14万人因此接受基督信仰。城市丰收教会的会友人数也增长了近3倍。1995年城市丰收教会还未有任何联盟教会，今天城市丰收教会在其网络中共有77间联盟教会并在三个国家拥有6间圣经学院。

 

但以上提供的数据未经证实，教会前投资经理周英汉在庭上指，康希和教会一直以来对何耀珊取得的成就予以夸大。

 

不过，城市丰收教会的“跨界计划”的确对亚洲许多华人教会带来很大的影响，其中突出的案例包括台北新生命小组教会受其启发，从2008年起，开始进行自己的跨界计划——“Jesus Fashion”，采用和城市丰收教会相似的策略，接触了50多万年轻人。

 

为了“个人事业野心”还是“宣教”

 

然而一直以来，外界对“跨界计划”最大的批评之一就是“跨界”究竟是为了满足何耀珊个人的演艺事业野心还是如教会所说的传福音目的？

 

尽管康希与何耀珊始终对这项指责与予否认，反复强调教会支持的是为传福音为目的的“跨界计划”。然而此案的被告之一，城市丰收教会前基金经理周英汉却在庭上指责康希隐瞒真相，他指出何耀珊的演艺事业纯属个人事业，跟“跨界计划”没有关系。

 

事实上，早在2003年，就有教会的会友在媒体上公开指控教会使用建堂基金宣传何耀珊的音乐事业，并指康希甚至强迫教会崇拜耀珊，虽然该会友最后收回了指控并登报道歉，不过这些言论还是对许多人造成了震撼，并随之带来了人们对“跨界计划”的质疑。

 

然而康希在庭上表述，因为该事件，教会董事决定教会之后不再直接资助跨界计划，而是与通过建立媒介公司——如思创制作公司，间接支持“跨界计划”，或者说何耀珊的演唱事业；思创于2003年创建，并成为何耀珊的经纪公司。当时教会董事会决定将教会和跨界计划分开，通过发行音乐专辑和外展音乐会赢得失丧灵魂，然后差派宣教士做跟进工作。

 

不过不容否认的事实是，从2002年开始，随着“跨界计划”的全面展开，何耀珊的个人演艺生涯开始扶摇直上。在2002年至2010年之间，何耀珊一共发行了五张华语专辑和六首英语单曲，获奖无数。她不仅成为第一位受邀参加美国好莱坞电影节、欧洲MTV音乐大奖和葛莱美奖颁奖典礼并担任颁奖人的亚洲歌手，她也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前的仪式上演唱奥运会歌。

 

城市丰收教会多名被告对此策略的解释是：“只有当何耀珊成功了，才能跨足那个世界来传教，因为他们只听信成功、富有和有名的人。”

 

在这种“成功神学”理念的指引下，“跨界计划”下一步的目标是决定让何耀珊进军美国市场，“以在美国镀金提升其知名度为策略，最终达到能进入中国市场，将福音传进中国的目标。”

 

越来越性感的音乐，远离核心价值

 

不过更为重要的变化是，随着何耀珊的音乐事业“如日中天”，其在音乐中所传递的信息和价值观似乎越来越与“跨界计划”的初衷背道而驰。

 

长期关注流行文化的美国基督徒专栏作家王星然，曾在《举目》杂志撰文就何耀珊在美国花重金打造的六首单曲做过详细的分析，一针见血地指出，何耀珊的音乐为了迎合市场和流行元素的需求，却越来越远离福音的信息。

 

王星然认为，“跨界”的理念本来并无错误。“今天，我们面对成千上万教会接触不到的年轻人，如果流行音乐可以成为一个宣教的桥梁，那么求上帝给我们智慧和勇气，跨越文化的障碍和传统的自我设限，训练自己能用真理和信仰与世界对话的能力。”

 

“透过大众媒体的传播，让平常接触不到教会或排斥教会活动的年轻人，得以看见上帝的荣耀。 这就是‘跨界’的精神：信仰走出教会的铜墙铁壁，用一种能够被这个世代理解的语言和方式，进入人群。”

 

王星然指出，过去10年，“跨界计划”的执行团队，花重金将何耀珊打造成为流行巨星：安排她接触第一流的制作人、导演、编舞家、造型师和美国音乐界里重量级人物。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他们却越来越忽略了“跨界计划”的核心价值——用音乐做为媒介，来接触未信的朋友。

 

何耀珊09年推出《无拘无束》MV 时, 在皮衣皮裤热辣造型、宫廷版如女皇装束、红色性感晚礼服造型之间变化多端，新浪娱乐报道，“何耀珊摆脱以往抒情风格大胆转身，以性感现身歌迷面前，单曲《无拘无束》MV劲爆出炉，让人血脉沸腾，与男舞者大跳贴身热舞，精彩程度比当年的小甜甜布莱妮有过之而不及。”

 

王星然认为，这些作品反映的，是时下被罪沾污的世界观，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出路，也完全看不到被基督更新的生命。跨界团队对音乐题材的选取上，似乎只考虑到营销和卖点，完全不顾内容是否与所宣扬的信仰，有所抵触，“我们无法解释日本艺妓、谋杀和MV里的性暗示……要如何彰显基督里的新生命？”

 

不过，在城市丰收教会官网上，“跨界计划”团队对这样的指责回应称：“何耀珊和她的美国行销团队需要创造出非常独特出众的角色，好让美国观众产生共鸣。”在他们看来“更重要的是实现在美国获得成功，这能让跨界计划的影响力提升，从区域性变成全球性，并且接触更多人。”

 

然而这样的成功是否能实现“跨界计划”最初的目的？人们不得不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成功神学的祸害

 

随着何耀珊进军美国，与美国顶级音乐制片人合作，其唱片制作成本飞速上涨。一位曾在新加坡生活多年的马来西亚基督徒Isaac Goh在网络上曾撰文表示：问题不是在于跨界计划的宣教模式，而是其宣教的手段，这手段被”成功神学”引导至一种不诚实的虚伪见证，审讯时所显示的证词揭露了教会的信徒基本上是“被引导”或“被误导”去相信该计划不是由教会资助，而是何耀珊借着其国际知名度所获得的财富，来支持她在美国的音乐事业以及豪华的生活，但摆在眼前的事实却是其实这些所谓的“成功”背后却是由教会信徒来支付。

 

这种被“成功神学”所垄断的理念，直接导致了康希牧师与教会领袖选择不公布“教会资助何耀珊的音乐事业”这一事实。这样的方式是基于“成功神学”背后的“荣耀上帝”观念，认为若这些“成功”是来自金钱的帮助，那就无法彰显“上帝的荣耀”。

 

康希曾在多个场合做见证对会众表示，何耀珊是被唱片大公司以几百万美金合约邀请到美国去发展，这证明了神对她走入世俗音乐事业上的祝福和带领，也印证了这项跨文化宣教计划是上帝的心意。然而在庭审中披露的多项证据均指出，事实是她的音乐事业并不顺利，唱片也不畅销，导致教会投资巨额亏损，相反，教会还花了大笔钱去“提升”她唱片的销量，甚至连合约也是用金钱换来的。

 

前投资经理周英汉还在法庭上指控康希向教会会员夸大何耀珊的歌迷数量。周英汉还说，康希告诉教会何耀珊演唱2007年上海特殊奥林匹克运动会的主题曲，在中国推出的特别纪念版首日封，皆是“虚假的说法”。

 

何耀珊在亚洲的成功，让周英汉相信何耀珊在美国推出的专辑可带来回报。周英汉对康希说：“你刻意隐瞒我一些相关讯息，以让你可以利用我来进行必要程序，让我帮你安排资金。”

 

“为了维护‘上帝的荣耀’而‘掩盖失败’，为了‘保护教会的名誉’而‘制造成功’，成功神学把教会带入了这种虚假的信仰。‘知名度’成为了信仰或教会的致命伤，导致教会信徒最终真正顺从的是牧师，而不是上帝。” Isaac Goh这样评论道。

 

或许正如法官在判决中所说的，在法官看来，此案所有被告都选择支持“跨界计划”，并为了实现该计划而参与各种相关活动。“跨界计划”已经成了一套面面俱到的逻辑，让他们合理化自己的信念和行为，只要能促成计划，不惜展开任何权宜之计。普遍心态是为了在短期里应急；只要有望取得长期利益，就值得铤而走险，甚至采用一些不当手法。”

 

王星然在他的文章中这样写道：“毕竟在宣教的领域里，我欣喜‘跨界计划’，正在大胆摸索一条不太有人敢走的新路，勇于接触一般教会无法接近的群体……但这个梦，碎了。

 

这一切，也使得那饱受质疑的2000万美元跨界宣教基金，在用途的正当性上，找不到具有说服力的理由；而那个“为义受逼迫，被人误解”的故事剧本，也变得难以自圆其说，使整个事件，似乎日益沦为一场闹剧，也让“跨界”这个立意良好的概念，蒙上一层阴影！”

 

迷失的跨界，但愿能给我们带来深深的思索和反省。

 

一个华人牧师评论此案时说，一个人有再大的恩赐，若生命不经过十字架的破碎和对付，进入世界的名利场中宣教，最后不仅不能带领迷失的人回转，反而自己可能被魔鬼抛出的金钱名利色诱饵所吞噬。越能带出大的影响力的牧者和传道人，要求生命的根基越稳，否则随时会被翻盘。而一些Mega Church（指大于2000人的教会规模）所衍生的想法，是教会越大越好、人越多越好，教会越大代表越成功，上帝也越成功；教导成功神学的人鼓励追随者为物质财富祷告，甚至要求神赐下物质方面的兴盛，这些都非常容易落入“成功”的陷阱和网罗，也无法面对苦难的问题。

 

不过让外界大跌眼镜的是，此案10月21日被判决有罪前两天，19日，康希的妻子何耀珊竟被教会按立为牧师。何耀珊并未在此案中受审，整个过程中一直支持丈夫和其他领导人，在有罪判决后称她仍然相信神的安排，她说: “在之前的两年调查与三年审讯中，我们一直信靠神，并相信不论结果如何，神会使用它叫我们得益处（罗马书8章28节）；现今也不例外。 ”

 

《新加坡雅虎新闻》发布了现场照片和一则康希牧师分享的按立视频，报道称，“两分钟的视频显示何耀珊接受来自纽约Christian College的迈克尔·斯凯尔斯(Michael Scales)以及丈夫康希的按手。”

 

视频显示何耀珊跪在地上，康希牧师为她按手祈祷。康希进一步请求信徒支持他的妻子，他说：“耀珊与新世代的领导团队一起为CHC2.0努力时，请继续为他们祷告！”

 

（本文参考资料来自法庭公开资料和以下媒体：新加坡《联合早报》、《城市新闻》、《新加坡眼》、美国《举目》杂志、《新加坡时事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