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亲 的 扁 担
父亲有一条扁担,是由竹子削制而成的。扁担两端窄,中间宽,长一米有余。第一次见到这条扁担的时候,我六岁。那时候,我们下放在黄土高原上的一个村子里。村子位于西安市东北方向两百多公里,离黄河的西岸不远。
祖父去世了。我和父亲要去上海和祖父告别。我们先是从村子里走到公社所在的镇子。然后在镇子里搭马车赶到县城。因为县城不通火车,所以我们还要在县城里坐上几个小时的大卡车去渭南才能赶上火车。最后再在渭南坐上一天一夜的火车,才能到上海。
四十年过去了,我还记得那辆载我们去渭南的大卡车。大卡车里没有座位,所有人都站在大卡车的车厢里。整个车厢被帆布盖得严严实实。里面黑乎乎的,外面的光线一点儿都透不进来。我站在漆黑的车厢里,觉得害怕。我紧紧抓住父亲的手,依靠在他的身旁。他的温暖的手掌让我不再觉得害怕。我有了安全感。在晃动的车厢里,抓着父亲的手,我居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参加完祖父的葬礼,我们就离开上海回来了。这时候,父亲的手上多了这根扁担。一路上,父亲用扁担挑着行李,奔走于火车,汽车,与马车之间。在我累得走不动的时候,就用扁担挑着我。
到了渭南,我们下了火车。去县城的汽车已经开走了。我们只能在渭南住上一个晚上。我们住的旅店的房间里没有门。门框上只有一块花布遮着。不时有人掀起花布帘,进到房间里来。摸摸我们的行李,打听里面装着什么东西。还有人摸摸我的头,说这娃儿长得真俊。那时候正是文革中期,社会治安很不好。渭南是个交通枢纽,车多人更多。时常有偷盗,抢劫,拐卖儿童的事发生。
该睡觉了,父亲安排我睡下。我一躺下就睡着了。半夜里朦朦胧胧地醒来,我发现房间里的灯还亮着。父亲没有睡觉,就坐在床边,面对着房间里那扇没有门板,挂着布帘的空门框,右手里握着的就是这根扁担。
谨以此文为父亲故世做周年祭
2008年八月于美国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