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闻前文化部长、大作家王蒙今天在旧金山图书馆作讲座,本虾专门请了一天假前往一睹风采。结果,年届八十二岁的老先生精神烁烁,风趣幽默,谈锋机敏,常常引得全场爆笑,的确风采够劲!
讲座题目是《放逐与奇缘 -- 我的新疆十六年》,伴随大屏幕上显示的他在新疆生活工作的大量照片,王蒙分享了他在那段非常时期的趣事、体会和回忆。
在流放新疆之前的五十年代,王蒙曾以十八岁的低龄发表了著名的长篇小说《青春万岁》,后来因为被打成右派,这部小说到八十年代才被上影厂拍成电影。记得当时远在另所大学读书的中学伙伴看完此片后曾激动地写了二十几页的信寄出。这部影片是在著名的上海中学拍摄的。
致使王蒙戴上右派帽子的是他于1956年发表的小说《组织部新来的青年人》,描写一位青年对官僚领导的不满。这部揭露阴暗面的作品随即引起轰动,右派帽子名至实归了。
此后王蒙下放到新疆伊犁,远离北京这个政治中心,过上了天高皇帝远的生活,"在不快乐的时期有了一个快乐的生活"。他说如果不是避走新疆,他在文革中最少会断两条腿,“断一条都不够”。 他最引以为豪的是1965年7月至8月两个月,伊犁取消了粮票制度。据他这辈子的了解,这种情况在全中国只此一家,在新疆其它地方也未发生。
文革后,王蒙回到北京,他的小说《春之声》是新时期的代表作,其意识流的写作风格一时领风气之先。这部小说和刘心武的《班主任》、还有复旦中文系在校生卢新华的《伤痕》成为那个时代的标志作品。
1986年,王蒙任文化部长,1989年9月卸任。他在任的三年据说是中国文坛最宽容最繁荣的时期。
在文化部长任内,王蒙有一部寓言式短篇小说给本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就是《坚硬的稀粥》。该文发表于1989年2月,风格极其幽默,既犀利又狡黠,既嘲讽又模糊,妙不可言,淋漓尽致,特别无厘头。小说描述一家人围绕早饭是继续咸菜稀粥还是牛奶面包而存在的新鲜思想和生活习惯的理念冲突,文中人物极具象征意义,有拍板权的老爷子,以及各有鲜明代表属性的爸爸妈妈(大小事情不敢自作主张)、堂姐夫(海归知识分子)、小儿子(受新思潮影响很深)甚至做饭的徐姐(有无发言权?)。这部作品被认为有影射意义。
本虾读到的王蒙的最近作品是《王蒙话说〈红楼梦〉》,那本书里有句话很逗:"你和《红楼梦》较真吧,你永远不可能征服它,它却强大得可以占领你一生"。今天在回答读者问题时,王蒙又一次提到《红楼梦》。他说,有的人写得多,有的人写得长,但曹雪芹就一部,而且还没写完。深度和高度每个人不一,你看唐诗就几个字,就让人感动。
王蒙一共有小说、散文、评论、诗歌等著作六十多本,被译成21 种文字。他在2013年出版的以新疆为背景的长篇小说《这边风景》(上下二册)荣获了2015年茅盾文学奖。
这标题出自毛泽东的话"敌人一天天坏下去,我们一天天好起来,风景这边独好"。这让我想起前阶段奥巴马夫人的演讲"we know that there is always someone worse off"。请看下面图片"好狗边上飘"(哈哈)。
很显然,王蒙在新疆生活的十六年, 对他的写作有深远的影响。"从文学创作的角度来看,没有那个时候的王蒙,就不会有以后的王蒙"。
王蒙一定有语言天赋,居然可以说一口流利的维吾尔语,对维吾尔族的诗歌倒背如流。在会场上,他可以当场用维语朗诵诗歌,并翻译点评。他还分享了一句维族谚语:生之后,除死外,都是游乐(enjoyment)。
王蒙曾风趣地对一位德国朋友说,他的维语是博士后水平,因为小学、中学、大学、研究生和二年博后加起来刚好十六年。据他讲,他曾大量阅读了苏联的中亚加盟共和国出版的维语和乌兹别克语文章(维语和乌兹别克语非常相近,同属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互相听得懂,大概像北京天津话的区别)。
王蒙分享了一首波斯诗人莪默·迦谟的诗(诗人名字是郭沫若翻的)。王蒙读到的是乌兹别克文本。奇妙的是,不同于汉语只是结尾押韵(尾韵),这种语言同时还有首韵和腰韵。这一点对于不懂胡语的吾辈来说就无从欣赏了。原诗直译是:
空闲的时候要多读快乐的书,
不要让忧郁的青草在心中生长,
痛饮一杯吧,一天喝上一百杯,
哪怕死亡的阴影已经临近。
王蒙居然把这首诗译成了“中国式”的“五言绝句”:
无事须寻欢,
有生莫断肠,
遣怀书共酒,
何问寿与殇。
精彩吧?说到喝酒,王蒙讲到一段趣事,令全场笑翻。在新疆时正值全国物质匮乏时期,酒也断货。一次在一朋友家,来了一位内科主任,带了一瓶"酒",上书四个大字"药用酒精"。王蒙正疑惑能不能喝,该医生说没有问题,他已喝了一年。于是几人开怀畅饮。
酒过三巡,内科主任语出惊人,对主人说,知道老王是谁吗?他是苏联斯大林文学奖获得者!
王蒙一惊,心说自己没有获得过啊!众人不由分说,劝他不要害怕,得了就是得了(当时中苏两国是死对头)。
王蒙纠正道,只有周立波和丁玲得过斯大林文学奖。大家问:谁是周立波?谁是丁玲?没听说过,就是你得的!
还有人有鼻子有眼地说,斯大林还接见过王蒙,真理报有登过。
王蒙不敢再争辩,怕大声说话引起有关方面注意,会带来说不清的政治麻烦。
事后想来,这帮维族朋友还算政治正确(王蒙居然会用英语说politically correct),他们没有说是列宁奖,否则麻烦就大了。列宁奖是赫鲁晓夫和勃列日涅夫时期文学奖的名称(斯大林因被否定而弃用),那时正是中苏敌对时期。
多年后王蒙与司马义.艾买提(官直人大副委员长)提起此事,对方笑道,这一点不奇怪啊,因为喝酒之后,内科主任就是评奖主任了,那家主人也是副评委了。
讲座后有许多听众提问,负责英文翻译的斯坦福大学中国文学系的一位女生也提了问题。有个别问题看似王蒙想回答,但还没来得及就有人提出了新问题,这是需要组织者改进的。
有一个问题比较尖锐,认为中国在新疆对汉族和少数民族不能一视同仁,在升学、提干、判刑等诸多方面对少数民族有照顾。王蒙承认个体上的确存有问题,但整体上又不好立刻改掉已有惯例。就夲虾所知,在新疆的少数民族高考会加八十分之多,而本虾故乡(也是少数民族自治区)的回族也只是加十分而已。中国的高考一分压死人,加分太多的确对汉族学生不太公平,不过从国家层面考虑,培养少数民族干部(其实也可称作代理人)也是有其必要性的。这在美国也有类似政策,被华人诟病的AA制(强制照顾法案)不也行之多年吗?
没有亲临讲座的朋友还有机会看录像。下面的照片有具体信息。
2016.9.13
坛子里最近还有人在锵锵三人行那边问王蒙好久不来了,都去哪了,原来是来旧金山了 :) 每次听他和窦文涛聊天,都觉得他思维清晰,思想开放,特别能接受新信息新思维,非常积极乐观。他的语言天赋真是了得,私以为其实也跟他积极开放的心态有关。
要尊重不同,要有爱,要多走走多看看--这对教育孩子也是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