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火车艳遇(18)长篇小说《海上佳人》连载

(2020-12-18 16:32:48) 下一个

等世雄找着他那节车厢的时候,引擎车蒸汽直冒,信号员已经在吹哨子,向司机挥动小红旗要他准备开车。  

“你回去吧,” 世雄对福生说。

福生把箱子给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又厚又大的烫金红包双手递给世雄。世雄不解地问道:“这是什么?”

“华老爷给您的。”

世雄摇摇头叹道:“他就喜欢这样送人东西。弄得你没有办法谢绝!”他从红包里拿出几张钞票递给福生。福生接过,鞠了一躬谢他。世雄拿起行李转身上车,差一点撞上一个匆匆忙忙、正在下车的年轻西方女人。原来是伊丽莎白。

“你为什么要走啊,伊丽莎白小姐?”世雄不解地问道。那时火车在慢慢地离开车站。

 “你好,密斯脱杨!我刚找着一份家教的工作,不能跟你们去苏州了。”伊丽莎白一边解释,一边跟着向前开的火车跑。站在世雄身后的温士顿从他手里接过行李。车速加快,伊丽莎白停住了,她向世雄和温士顿挥手,飞吻。晨光沐浴着她,风吹着她的亚麻色的头发、她的极地碎花长裙和她帽子上的飘带。

世雄觉得她很可爱。

*     *     *

世雄开始找他的车厢的时候,温士顿已经拿着他的行李进到里面去了。一只毛茸茸的京叭狗从一个包厢开着的门缝里挤出来趴在走廊中间直喘气。世雄还没有决定是绕它而行,还是跟它打个招呼,他便听到一个带着纽约口音的女人的声音从那包厢的门缝里里传出来:“Pingpong dear, come back! You come back right now!”

名叫“乒乓”的小狗没理她。门拉开了,一个金发碧眼的高个儿美人走了出来。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长长的、黑色的香烟烟嘴。她身上穿了一套黑白色及膝的法式衣裙,项挂一串长珍珠项链,黑色帽子上几根黑白相间的羽毛斜在一边。 世雄认出她是在上海巴黎俱乐部见到过的歌手菲.格里斯。 

菲抱起乒乓,用上海话迷人地道歉说,“对不起,我的狗很调皮。”

她的声调有点儿怪,但世雄听懂了每个字。“一个外国人说上海话,不错,” 他想, 赞她的狗道:“No bother at all.  Lovely dog.”

他说正宗的牛津英语。她斜看了他一眼。他身子比一般的中国男人略高,穿一套精制的西装,风度翩翩, 皮肤白皙,眉清目秀,戴着无边眼镜,眼睛里透露出一种淡淡的、好像对人生的不耐烦。但他似乎有意在避开她的眼睛,似乎不愿意被她少见的惊艳和充满活力的性感所慑服。她微微一笑。这时乒乓头伸过来去舔世雄拿着红包的左手。

“我的狗好像很喜欢您呢,” 菲说。

“小狗很漂亮。”

“它的判断人的能力很厉害呦。” 她向旁边喷了一口烟笑道。

“真会撩人啊!”他想,脸微微红了,觉得有点儿热,但没再说什么。跟她相比,他的情感要微妙、孅弱得多。他虽然喜欢她这样随意近人、光芒四射的女人,但并不愿意多跟她接触,因为他在心里明白这样的女人社交广泛,认识容易,相处累,容易叫男人失控。于是,他礼貌地朝她点头笑笑,然后继续去找他的车厢。不一会儿,他在一个敞开的包厢里找到了正坐在两扇窗前摆弄照相机的温士顿。                             

温士顿用拿着青岛啤酒的手指着包厢里的一张床解释道:“行李我放你床上了。他们车上没有你喜欢的法国玛歌红葡萄酒,所以我没给你点酒。”

“谢谢你。我这个时间一般不喝酒。”世雄说着把手里的红包塞到行李箱子里。他走到浴室,拧开一个小白瓷脸盆上面的水龙头。水慢慢地滴下来。他小心地洗掉了刚才乒乓舔过的地方,四下找寻擦手毛巾,只看见门后两条又旧又脏的长浴巾。无奈,他只得从口袋里拿出手绢擦干手。浴室窗外,树一排排地从眼前飞过,车速提快了。

“寻找杨世雄先生—寻找杨世雄先生—” 一个穿着深色制服的老乘务员站在门口宣布道。

“我就是。什么事儿?” 世雄走出浴室应道。

“我们特意为您和您的朋友准备了一个包厢,那儿条件更好一些。”

温士顿耸起双眉看着世雄用英语说:“这该算是特权吧?”

世雄没有理温士顿。他四下看了一眼。包厢黑而小,两张铁床中间夹着一个小木头桌子。他很想换一个包厢,但怕被温士顿奚落,便不动声色地说:“我觉得这儿还可以,你呢,温士顿?” 

“随你, 世雄。这是你老兄的地盘,我怎么都行。”

世雄对站在门口的乘务员说道:“谢谢,我们打算待在这儿 。”

“那好吧。我给您二位送点儿热茶来,” 乘务员道,鞠了一躬才退下。

“刚才我好像听见你在走廊里跟谁说话?”温士顿说着关上了相机的盖子。

“是。这辆车里有一个带狗的美国人。我在东方巴黎俱乐部听她演唱过。”世雄说,一边把行李箱从床上移到了桌子上。

“你是说菲?”

“怎么,你认识她?”    

“岂止认识!” 温士顿笑着向他挤一下眼。

 

                                                       *     *     *

火车在江南的田野上奔驰。菲独自靠着她包厢门口走廊上一个打开的窗口站着,一边抽烟,一边懒洋洋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石桥…茅舍…黄色的蔬菜花和一片片的田地……农人们在太阳底下除草收割。阳光下闪耀的池塘和小河里是骑在水牛背上的牧童和赤脚踩着水轮子的姑娘们。菲喷出的烟圈很快被暖风吹到一边。

车轮有节奏地滚动着。这时温士顿闲步走来,口里轻轻地吹着口哨,一只手放在裤子的口袋里,另一只手拿着一瓶青岛啤酒。他走到她身边,他那只空闲的手握住了他们面前的金属把手。菲不知没有听见还是没有兴趣,头也没回。“怎么,你也嫌上海热了?”他说,跟她一样看着外面的风景。一座座黑顶的白房子从他们眼前一一闪过后,六月的农田像一幅新鲜的油画。

                                     

她这时才转过身看了他一眼,慢慢地吐了一口烟。“你好,温士顿。”

“这样打招呼也太正式了,”他不以为然地说。

她没有马上回应,用左手指抚了一下被风吹乱了的几丝头发,又去看风景了。“怎样才不算正式?”她问。

温士顿知道因为上次失约,她还在生他的气,连忙解释道:“对不起。我本打算给你打电话的。但这些天一忙就顾不过来了。”

“这是你上次的借口,亲爱的,” 她冷冷地回应说。

他意识到她已不买他的账了,便不再费神多说什么,而是改变了话题。“你去哪里?”

 “苏州。”

“真巧,我也去苏州。你去苏州做什么?”

“去打猎。你怎么问题问得像个记者似的?”菲不以为然地说。

  “对不起。你住哪儿?”温士顿又问。

 “乡村旅馆。”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得了。”她转过头来看他。“你到底要什么, 温士顿?”

太阳照亮了蜂蜜色的走廊和她的脸。她的美丽的蓝眼睛像无底的大海一样,深不可测。

“我想要你想要的东西,宝贝。”他说着把空啤酒瓶放在窗前的小木桌上,头转向她,背靠着太阳光。

他就在她跟前,挡住了她的太阳。她看不清他的眼睛,但他的嘴唇离她的只有几英寸之遥。她记起了他舌头的柔软,身体的健美和他呼吸的急促。她感到身体内一阵热……

但她没有妥协。

“今天不行,亲爱的。” 她微笑着向后退了一步,让自己从他的阴影里出来。

温士顿的感情并没有那么细腻。“遗憾。不然该多棒啊,”他说,转身又去看闪过的风景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风将他的金色头发吹向一边。她觉得他离得这么近又那么遥远……

但她早已学会了不让自己在失望里徘徊停留。就像她掐断一根烟头那样,她很快地就结束了这一幕。

“再见,温士顿。”她一边说,一边拉开她的包厢门。“祝你旅途愉快。”

“Qui'est-ce,mon petit choux?”温士顿听到她包厢里一个法国男人亲密的声音。

“没什么亲爱的,只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菲说着拉上了她身后的门。

 

 

 

                 原创民国长篇小说《海上佳人》连载  © 2020 版权所有,谢绝转载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