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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夫出名了。
说实话,他从少年时代就渴盼出名,没想到,人到中年,他还真的出名了,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感谢网络,感谢高科技。让他一夜之间妇孺皆知,街谈巷议。
也夫在网上看到了自己的照片,形容猥琐,目光躲闪,举止慌张,真就和买春狎妓的色鬼无异。
他出门买东西,连收银员都对他指指点点,让他如芒在背。他该怎么办?总不能像所有的明星大腕一样掩耳盗铃地戴个“黑超”吧。
幸好手机铃响,帮他解困。也夫赶紧接听,一边匆匆走出超市。
是刘串儿。“你小子爽啊!万元求一夜,可真有你的,绝对大手笔!怎么着,是不是咱们社长同意给你报销啊?公款打炮,下次有这样的美事儿记得叫上我!”
也夫急了:“不是的,你可别胡说!”
“知道知道,商业机密不是?你这招叫美男计。为了工作不惜付出一切,包括男色,这种勇于献身的精神兄弟我佩服得紧哪!”
也夫无从解释,刚挂断,那边又有一个电话进来。
是办公室孙姐,口气焦急。“也夫,那人真是你吗?我说你可不能糊涂啊,男人什么错误都可以有,就是作风问题不能犯!再说也不卫生啊,要是染上个艾滋病什么的,你一辈子可就毁啦。你说你这事业刚有起色,咱可不能翘尾巴啊……”
也夫简直听不下去了。“孙姐,不是这样的。”
“不是哪样啊?照片都登出来了。唉,听不听由你。我就是给你提个醒。你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吧。”孙姐冷言冷语地挂了电话,根本不听也夫解释。
也夫简直要疯掉了。这可真是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黄河!黄河在哪儿?可他现在就算跳进黄河里也都洗不清啦!
电话又响了,是小雅。
“刘满囤,你个王八蛋!”小雅上来就开骂,嗓音尖利,惊得也夫一愣。
“你丫的良心都被狗吃了,骗老婆的钱去找鸡,你亏心不亏心呀?你这个流氓,我操你妈!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找了你这么个人,你丫就不是人!……”(此处略去一百五十三字)
一连串儿的国骂京骂让也夫有些恍惚。这是小雅吗?她以前虽然爱发脾气,措辞一直都还算文明。现在也夫才认识到,她原来还是一个混不吝的北京胡同妞儿。
也夫想解释,可小雅根本不给他机会。“编!编!你丫还没骗够呀?我被你的瞎话儿哄了半辈子,我吃屎都不会再相信你……”
也夫绝望了。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读过的一个安徒生童话《老头子永远是对的》,里面的老太婆不管老头子做了什么荒唐事都无条件地支持拥护,这是出于怎样的爱和信任?这样的爱和信任,小雅对他也曾有过吧,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呢?
以小雅痛骂他的语气和措辞,也夫知道女儿此刻一定不在她身边。
不在就好。
也夫愣愣怔怔地走回自己住的酒店,却看见曾经和他干过一架的那男孩正堵着门口坐着,恶狠狠地盯着他,像一头奓毛呲牙的小兽。
“你不是好人!”男孩冲他愤懑地叫嚷。
也夫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今天他已经不是第一个下此定断的人了。
“你叫我远离她,你却要和她睡觉?!”男孩扑过来推搡也夫,“你们成年人,从来都是双重标准的吧?你是个骗子!你们大人全是骗子!”
也夫终于被激怒了。他一把攥住男孩的手,把他拖拽进房间,扔到椅子上。
“闭嘴,听我说话!”他冲男孩大吼。
男孩被也夫的暴怒吓呆了,胆怯地闭上了嘴。
也夫就说了,原原本本地都说了,却是越说越觉得没劲。
他和他说得着吗?他只是一个孩子。
可是也夫再不说,他就憋屈死了。谁都不相信他,谁都不肯听他解释。这个世界上总该有双干净的不带成见的耳朵吧?
“真的?”“耳朵”将信将疑。
也夫懒得回答,仰身往床上一倒。爱信不信,说实话,他自己都快要不相信了。
房间里很静。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之后,一张纸条塞进了也夫手里。
也夫张开一看,一串不知所云的数字。这又是什么孩子把戏?他粗暴地手一挥,扔得老远。
“是小安姐姐的QQ号。”男孩在一旁委屈地解释。
也夫愣了一下,“腾”地坐起来,扑过去捡起纸条,连声质问:“真的吗?这是真的?你怎么会有若小安的QQ号?你认识她?你真的认识她?你怎么会认识她呢?”
男孩给也夫的急切逼得反倒说不出话来。
“好,好,我们不着急,不着急,你慢慢说。”也夫耐住了性子。那么多波折他都经历过了,还在乎这一刻吗?
原来,早在若小安刚开微博的时候,男孩就于无意中看到并加了“关注”。那时候“关注”若小安的人还很少,若小安也还没有现在那么出名。
男孩很吃惊,他从来不知道,在杭州,就在他的身边,竟然有人在过这样一种生活,一种和他从学校学的、书上看的和听家人说的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他禁不住在若小安的微博上留言:“姐姐,难道不做这种工作就不能养活你自己了?”
出乎意料的是,若小安很快就给他回复了。她说,“你是好孩子,弟弟加油。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轨迹,也许你还不明白姐姐的境遇。我理解你对我的不理解。真心劝你,你不要关注我了,我在说那些少儿不宜的事情时候会有心理障碍。你好好走你的路,过你的生活,但记得别在奋战、励志中迷失自己最美好的人性”⑾。
男孩想见若小安。“因为,我觉得她很像我姐。”
男孩有个姐姐。他们的父母去世得早,他们从小跟着爷爷过,日子很苦,别的孩子有的东西他们都没有。终于有一天姐姐留下封信就去了南方,她说要挣钱供弟弟读书。可是姐姐并没有寄钱回来,也没有任何音讯。爷爷去南方找过,给他带回一台笔记本电脑,说是姐姐买给他的,此外什么都不肯说,也不让他和姐姐联系。男孩看出爷爷很伤心很生气,他猜姐姐一定在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是什么呢?
若小安起先不肯,男孩以失学相要挟,她竟然同意了。于是他们就见了面。
“我说她像我姐吧,这招对我姐最管用!”男孩得意地说,带着点小狡黠。
“她长什么样?”也夫好奇地问。
“我姐那样!”男孩回答得斩钉截铁。
也夫哑然失笑,自己问的这个问题可真叫愚蠢。
“你说小安姐姐要是出了书,她就是作家了,她就不用像现在这样了吧?”男孩充满希冀地问。
也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吗?他还真的不太确定。若小安说,“妓女是个风花雪月、浪漫无边的职业”⑿。从微博中看,她做这一行,并不是传统意谓上的为生活所迫,而且以她做得如此爱岗敬业的程度来看,她会愿意放弃这样的生活吗?
“她比我姐命好,我姐从小作文就不行。”男孩又黯然了。
也夫无言以对。孩子的心总是简单的,可现实远非如此。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