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旧事(9b)
(2015-04-05 00:1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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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池塘的传说只是向我暗示生死的无常, 那周娭毑家老娭毑的过世,则开启了我对生死的认识.
那年春末,我也就是七岁多一点, "不知生,焉知死"。和父母一直住在机关里,也从没有目睹过任何亲友邻居的逝去,死亡好像只是那个发生在远方,发生在黑夜里的故事.能记住有关死亡的事就是71年在贵州听到的"林彪摔死在温度尔汗".那阵子大人们白天晚上都忙着开会,没人管的小孩子家,晚上很晚了还在外面游荡,好不快活。老娭毑的死亡,是我第一次目睹这个自然过程,使我第一次感受到生命背面那巨大的阴影。
对面周娭毑的婆婆老娭毑,我曾经看到她坐在门前太阳地里闭目养神。那时她大概有七八十了,看上去和她家的楼房一样老朽。那时候老人在这个年纪去世,大约是被当作白喜事看待,周娭毑家大小带着黑纱,但没看到人哭泣。一个晚上,姨爹和姨妈带我去吊唁,大家送了些毛巾被面之类东西。我看见老娭毑穿着黑衣裳,戴着旧式圆黑帽子,盖着薄薄的被子,躺在靠门口的一张架在桌子上的门板上,旁边点着几束香。屋子里灯光黄暗暗的,大人压着嗓音低低地说话,空气中有着一股子沉沉的,令人窒息的熏香气味,使我有要吐的感觉。我跑了出去,和小朋友在牌坊门前说话。一个大孩子神秘地告诉我们周娭毑家的黑猫被锁在楼里那头的房间里,那是因为猫有九条命. 黑猫在老娭毑的尸床弓身转一圈,老娭毑会啪地坐起来,那就是诈尸。湘江春末,芳菲欲尽,晚风徐来,润而不寒。可我站在那里,却如同立于冰水,浑身发抖。
那天夜里,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好。一会儿看见大头的水鬼在水上寻来睃去,一会儿又看见穿黑衣裳,戴黑帽子的老娭毑坐起来瞪着我。那只黑猫弓着身子在梦的间隙窜来窜去,我想喊喊不出,想动动不了,一身身的汗直出。姨妈摇醒我,给我量体温-我生病发高烧了。大姨一夜忙着给我头上敷凉毛巾。
几天的高烧持续不退,大姨和姨爹带我去看了医生。出了医院,我闻到旁边摊子削好菠萝的香气,吵着要吃菠萝。发高烧人很难受,我蹲在一颗大树的阴影下,看大姨姨爹两人合计片刻,姨爹去菠萝摊子巡视一番,再回来和大姨商量。如此反复几次,姨爹过来告诉我那削好的菠萝不新鲜。在回家的路上,他们带我拐进了新华书店,说我可以挑一本小人书回家躺在床上看。我眼前有点发黑,就随便要了一本新到的小人书。回到家里仔细一读,那本小人书讲的是上海万吨水压机搬运过程中,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的事,没么故事情节,一点都不好看。满心地懊悔没挑本更有趣的书。于是我找对面德胜的哥哥调书看,他马上就和我换了一本。结果,那一本更没意思,一大堆人挑土,忙来忙去,是什么穷棒子翻身的故事。只是没有问德胜的哥哥是不是和我一样在后悔这笔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