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附近有家国营菜场,不大,左边卖肉卖蛋,右边卖蔬菜和水产。
七十年代末期,物资还比较贫乏,很多新鲜蔬菜和肉类,还需要一大早起来到菜场排队买。菜场六点开门,但到这时去排队,肯定已经买不到好菜好肉,而且很多人六、七点要出门上班,于是就有了买菜阿姨,她的工作就是每天起个大早,替人排队买菜。
买菜阿姨住在某弄堂口的一间小房子里,解放前是一座花园洋房的两层汽车间,买菜阿姨就住在底层。她是江苏乡下来的,做过保姆,也在街道食堂烧过饭,那时的主要工作是替人排队买菜,“户头”(客户)有十几个,据说赚头不错。有一段时间,我家也是她的户头。
十几个客户,怎么同时照顾得过来?买菜阿姨有办法,她可以用菜篮子来代表自己。早上四点,天还漆黑,居民们还在酣睡中,小菜场外面的马路上,就出现了一溜大小不一的菜篮子。买菜阿姨排好了“队”,笃笃悠悠地回家洗漱、吃早饭。
那一带居民,没人敢碰她的篮子,因为买菜阿姨是个地头蛇。大家一致默认她的篮子就是人,要乖乖地排在篮子后面,决不能插队。
买菜阿姨平时见了人非常客气,但凶起来很凶,这是居民们都知道的。谁敢跟她吵架?她的嗓音很大、很高,词汇量极其丰富,骂出来的话不堪入耳,上至祖宗十八代,下至还没有出生的小鬼头、小畜牲,人体的各个部位以及它们的用途,统统骂进去。几次骂下来,这里的居民见了买菜阿姨就服服帖帖,随而对她的篮子也敬而远之,不敢去惹她了。
曾发生一件事,使买菜阿姨的威风受到严重挑战。不知哪条弄堂,搬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汪阿婆。这阿婆刚刚退休,身体好,精力足,十分愿意早睡早起,为自家买菜,并为同楼的一家双职工排队占个位子。
第一天,离菜场开门有一小时多,汪阿婆拿了一只自家的篮子,到了菜场门口一看,昏暗的路灯下,早有十几只各色各样的菜篮子,大大咧咧地排了一弯队,周围静悄悄,没有一个人影。阿婆新来乍到,不知道地头蛇的厉害,心中不服,就把地头蛇的篮子挪挪,把自己的篮子插在第三位,又在路边随手捡了块砖头,代表她的同楼邻居,放在第四位,自己站在一边,冷冷地观察动静。
过了一会儿,买菜的居民陆续来了,地头蛇的客户们认出代表自己的篮子,理所当然地站到队伍里面;其他人,老老实实地站到篮子队伍后面。很快,菜场门口就热闹起来了,天也渐渐亮了。
这时买菜阿姨吃完早饭也回来了,一眼就看到了一只从没见过的篮子,显然不是自己的,还有一块缺了角的砖头。一句话不说,捡起那块砖,“刷”一下抛到旁边的大垃圾箱里;抬起腿,一脚把汪阿婆的篮子踢出去,篮子翻了几个跟头,落在马路中央。然后双手插腰,理直气壮地站到队伍里。
接下来是一场口舌大战。汪阿婆也不是好惹的,嗓门并不比买菜阿姨低,词汇量也不比买菜阿姨小,地头蛇骂得出的话,阿婆也照样骂得出。两人一手叉腰,一手点戳,像两把对称的茶壶,唾沫横飞,指天划地,谁也不认输。排队买菜的居民,自然高兴有好戏看,只要不出人命,也没人去劝。一直吵到小菜场开门,菜场工作人员出来劝架,才慢慢平息下来。
这一切,都是我们楼下的邻居亲眼看到,然后加盐加醋讲给我们听的。据她说,由菜场工作人员判定,当天暂时允许篮子和砖头,从第二天开始,必须由真人来排队,一概不承认没有生命的物件!
这以后不久,马路的另一头新开了自由市场,摊头慢慢增加,蔬果也越来越丰富,不用起大早去排队“抢”了。买菜阿姨失业了,改行摆地摊了,卖的是广州运来的牛崽裤、太阳眼镜、花俏的皮带,都是些年轻人喜欢的时髦商品。她很有本事,据说她会自己用缝纫机做外文商标,能把别人穿了几次不喜欢了的衣服,重新钉个“进口商标”,拿到摊头上当新衣服卖掉。也不凶了,看见人都笑眯眯的,一点也没有了地头蛇的霸道样子。
八十年代,买菜阿姨的儿子和女婿办了一家装修公司,赚了很多钱,他们一家就搬出了汽车间,住到两室一厅的新房子去了。
买菜阿姨和汪阿婆吵架的事情,也被居民们渐渐地淡忘了。
只买到肥肉,哈哈哈哈,谢谢评论。
您是个过来人。谢谢评论!
谢谢迩东......这是一篇旧文。
文章很精彩,勾起那些回忆,虽然很苦涩的,但终究是我们曾经生活的一部分
谢谢菲儿。天蒙蒙亮就被附近小菜场的吵闹声吵醒,这也是我小时候的记忆。
你描写得很生动、很有趣,谢谢!
旧社会把人变成鬼,可他们却把烂菜叶变成了黄金。那些年我们被灌输,世界上三分之二的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每每回想起自己在毛共时期读过的青少年时期,都会不由自主感叹: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自己。
太对了,那时是卖方市场,食品安全好多了。
你说得很有道理 :-)
是的,现在想想,除了偶尔有这种地头蛇之外,那时的环境还是很简单的。
对对,还有票证。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弄得过她们。